“我见你吹了两次哨子,”姬蘅道:“有什么事要找赵轲?”
仍有余情,却能头也不回地杀了他?
“您怎么来了?”
姬蘅像是看出了她的难以理解,道:“季淑然可不爱他。”
姬蘅拿扇柄支着脑袋,笑盈盈地看她。
“不爱?”
姜梨放下捂住嘴的手,上前一步,道:“国公爷。”
“柳文才落魄了。”姬蘅淡道:“一无所有,季淑然是首辅夫人,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柳文才。她同柳文才在一起,是报复当年柳文才的抛弃。她一开始,就想着要抛弃柳文才,不仅如此,还要对方的命。难怪世人都要说,”他感叹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俊颜,笑意清浅又惑人,长眸盛满夜色,道:“怎么啦?”
他说得感叹,语气里,却带着看戏之人特有的散漫与讥嘲。
摇曳的的灯火之下,小几之前,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正用手中的折扇掸去落在衣袍上的雪花。他应当是刚从外面进来,浑身上下都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着一身深红长袍,于是冷淡的夜好像也有了颜色,屋子里也仿佛生出情香。
“起先我不觉得,”姜梨道:“我不认为自己妨碍了季淑然的路,即便妨碍,也不必拿走性命。但听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如季淑然这样的人,从骨子里就是刻毒的,即便我不招惹她,她也会除去我。因为她恶毒。”
这一回头,却叫姜梨险些惊叫出声。
“难道你现在才知道?”姬蘅道:“你与她交过手,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姜梨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看了看外面,风雪极大,几乎要迷住人的眼睛,确定赵轲应当是不会来了,便叹了口气,伸手将窗户掩上,回过头来。
他唇角含笑,语气悠淡,说得好似浑不在意,但姜梨却晓得,姬蘅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推敲。今日他主动上门,大大方方地与自己分享他所知道的秘事消息,表面上看他是吃亏了。可实际上,这一趟,姬蘅收货也不少。
姜梨疑惑极了,按理来说不应该,赵轲每日夜里都要回姜家的。至少她吹了两回哨子,两回赵轲都很快出现了。莫非他是真的因为自己使唤他使唤得太过不满,让姬蘅换人过来了?但至少换的人也该出现才是。要么他今夜有任务,不在府上?
他怕是已经怀疑到自己这个姜二小姐的不对劲了。
仍旧没有赵轲的身影。
姜梨不觉得意外,不管姬蘅猜到什么,她要做的,从来不会改变。
姜梨眉头一皱,将白瓷的哨子放在嘴边,再一次轻轻吹响。那哨声清脆却不大,听上去像某种鸟类的呓语,在夜里并不引人主意。不知国公府的人是如何分辨的。
姜梨看向姬蘅:“无论如何,多谢国公爷告诉我这些。”
赵轲没有来。
“其实我本想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姬蘅盯着她,玩味般地道:“你看起来又善良又天真,真相总是残酷的。但是……阿狸,”他唤“阿狸”的时候,原本平淡无奇的两个字,似也含了烂漫春意,悱恻缠绵起来,他说,“你要活下去,走得更远些,就必须早点看清事实。而且,你接受得了,对嘛?”
姜府里静悄悄的,已是深夜,众人都睡下了。外面风雪声声,她的院子又离正院偏得很,虽说名叫芳菲苑,夜里只有伶仃树影,非但有芳菲琳琅,反而十分荒凉。只觉得孤夜寒星,连个虫子的叫声都没有。
姜梨也笑了,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对陛下说的话,对我说亦是一样的道理。国公爷告诉我事实,我感谢都还来不及。”
姜梨攥紧了手中的哨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吹响了。
“但是知道真相,活得太清醒,可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调查自己父亲和继母的过去,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姜梨的心里,并没有太多顾忌,一来她并非真的姜二小姐,对姜元柏,实在难以生出对父亲的依赖。二来,眼下姜元柏也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她占了姜二小姐的身子,就得对姜二小姐的人生负责。不能做其他的事情,但至少这件事,如果姜二小姐还活着,也会想办法弄清楚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的。
“是么?”姜梨盯着他的眼睛,“国公爷不也是这样过来了。”
交代赵轲的事情,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但姜梨以为,今日起,还得加入第四件事情,就是调查一番关于季淑然出嫁前,与姜元柏可有接触。若是有过接触,私下里有没有其他纠葛。
有一瞬间,姜梨感觉到,就连他眼睛下的泪痣,也变得更加鲜艳了一些。他唇边的笑容僵住,或者说消失了。只是看着姜梨,神情没有挑逗,亦没有撩拨,没有审视没有探寻,只是划过一丝很复杂的东西。
到了夜里,天色暗下来,姜梨照旧打发了桐儿和白雪,自己呆在屋中。
半晌,他重新笑起来,道:“被一个小姑娘看穿,说出去好像挺丢人。”
桐儿和白雪以为姜梨是乍然间得了自己母亲之死可能是被人谋害,心中震怒悲痛,难以自持,才将自己关在房中。两人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安慰,姜梨心不在焉地听着,只让她们不放松注意季淑然和姜幼瑶的动静。
“世上没有人敢认为您丢人的。”姜梨笑。
因着心里有事,破天荒的,今日姜梨也没去叶家,在院子里将自己关在房中,冥思苦想了一夜。
姬蘅忽地伸手,擒住她的下巴。
姜梨心中胡思乱想着,怎么也找不出头绪。要想得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得从季淑然下手。但她并无可以用的人手去季家打听,况且当年之事,隔得久远,要说从季淑然未出嫁那几年算起,查起来更是难如登天。
他的指尖微凉,很难想象,容貌如此深刻艳丽的人,指尖没与暖意,仿佛也带了外头的寒露。他侧过身子,欺身逼近,自上而下盯着姜梨,嘴角笑意加深,语气喃喃:“你这张嘴实在太甜了,让人很想尝一尝。”
如果是真的……姜梨心中发冷,季淑然和姜元柏岂不是又一个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可怜的叶珍珍,岂不是走了和她一样的路?
姜梨的身子僵住了。
在这之前,姜元柏和季淑然并未有过接触,据姜梨打听到的消息,季淑然是叶珍珍过世的时候姜元柏相中的,不可能在这之前他们就生出私情,从而害死发妻。
她并不惧怕姬蘅,就算姬蘅喜怒无常也好,勃勃野心也罢,但她窥见的姬蘅内心,并非无迹可寻。但当姬蘅对她做出暧昧的举动,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能一把推开她,事实上她也做不到。她晓得姬蘅是觉得好玩,是带着恶意的捉弄,但当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可以看得清楚他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可以看得见对方眼眸里清晰地自己。看见他有趣的目光,看见他微翘的,红润的嘴……姜梨忽地垂眸,避开姬蘅意味深长的眼神,拒绝再向姬蘅展示自己的脆弱。
虽然姜梨说此事只是胡姨娘的一面之词,但姜梨心中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只怕胡姨娘说的的确是真的。但还有一事姜梨不明白,就是那时候叶珍珍尚且还活着,季淑然还未出嫁,怎么会甘心筹谋给姜元柏当续弦,甚至于害死叶珍珍?
他的唇在距离她只有一毫厘的地方停住了。
一开始,她只是猜测姜家大小姐的死并非偶然,更大胆些的猜测,当初季淑然小产一事,也并非全是表面上看的那样,自己作为,只怕更有内情。但从胡姨娘的嘴里,还得知了这么一桩令人惊诧的事,叶珍珍的死居然也同季淑然脱不了干系。
取而代之的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他道:“原来你还是会怕我的,我还以为,你对我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姜梨的目光加深。
姜梨得了空闲,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
桐儿和白雪晓得事情重要,当即表示,一个字儿也不会跟外头吐露。
下一刻,姬蘅放开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懒洋洋地冲她笑。
姜梨摆了摆手,道:“胡姨娘的话只是一面之词,这件事情,未有结果之前,不得外传。”
灯火下,他的容貌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带着几分艳丽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像个要命的精魅。
“是啊,”白雪也道:“倘若胡姨娘说的是实话,那如今的季氏,可就背的是杀人的罪名。还没嫁到府上,便令人谋害府上夫人,拿到京兆府去,即便是官眷,也要偿命的。”
姜梨又错开目光,实在……太耀眼了些。
等胡姨娘走后,桐儿将屋里的门掩上,确定屋里没有别的人了,才道:“姑娘,胡姨娘所说的话,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事关重大,姑娘须得好好查探才是。”
“已经怕得不敢看我了?你胆子不是很大嘛。”他收回扇子,又站起身,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时候不早。日后你有需求,大可以继续吹你的哨子。赵轲会回答你的问题,有时候,”他笑意盎然,“我也会来。”
胡姨娘表示,不管姜梨要她做什么,只要能为姜家大小姐报仇,她什么都愿意。
姜梨道:“那就不必了。”
走的时候,姜梨让桐儿拿些炭块送到胡姨娘院子里,不然的话,只怕还没等到姜梨揭开季淑然的面目,胡姨娘主仆俩就先冻死了。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支开窗子,留下一句“再会,小家伙”,下一刻,屋中就没了这人的影子。
胡姨娘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
唯有灯火摇曳,似有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