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在宫中,虽然有皇帝宠爱,反而必须更加谨慎,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世杰?不仅是姜家人,连叶明煜也一并朝她看来。
她身为季家的女儿,知晓季淑然在姜府里因姜梨而出现的麻烦,丽嫔当然不希望姜梨顺利,甚至也如季淑然所盼的一样,希望能借着这件事,兵不血刃地除掉姜梨。
“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父亲。”姜梨歉意地道:“我能和父亲单独谈谈么?”
但……丽嫔神色不定地想,关于姜梨和薛家一案之事,她倒是看不出来洪孝帝是个什么反应。要说震怒,分明就不是震怒的神情,要说支持,倒也不见得。皇帝一年比一年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很多时候,她也辨别不出来洪孝帝的心思。
季淑然笑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梨儿,你……”
洪孝帝喜爱她,喜爱的就是这份云淡风轻,从不插手朝事,在她这里才最轻松。
“此事事关重大,我看母亲还是不要插手得好。”姜梨打断了她的话。
丽嫔也赶紧侧身,行礼送洪孝帝离去。她没有跟上去,跟了洪孝帝这么久,她也知道皇帝的性子,做正事的时候,她最好还是回避。小皇帝最讨厌的就是后宫干政,当年成王的母妃刘太妃仗着先帝的宠爱和娘家的势力,差点就让成王做了皇帝。若非如今的太后其中周旋,如今这地位,怕早就不是他的了。
季淑然的笑容僵住。
苏公公连忙跟上。
姜梨这一次回府,越发得有恃无恐了,如今当着老夫人和姜元柏的面,也敢这么待她,季淑然咬紧了牙关。
“闹事?”洪孝帝道:“也未必是闹事吧。朕知道,要敲鸣冤鼓,敲鼓之人自己都得坐笞五十,真是闹事,付出这样的代价,也实在不划算了些。”他站起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还是亲自去外头,听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说吧。苏公公,你跟我来。”
姜梨看着姜元柏,目光坚定,姜元柏顿了顿,突然道:“你跟我来吧。”
丽嫔微微一笑:“是呢。”又有些诧异地道:“之前外面的风声,臣妾也听人说过一些。只是一直以为是传言,是旁人以讹传讹的。毕竟那小姑娘我也见过,温温柔柔的,不像是闹事的人。不承想外头的传说竟是真的,她真的带着人进京了。”
姜梨绽开一个笑容:“好的,父亲。”
洪孝帝看向丽嫔:“哦?是你妹妹的继女。”
她和姜元柏来到姜元柏的书房。
“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小内侍小心翼翼地道:“带着襄阳桐乡的乡民,已经到了长安门。听说是今日午后回来的,回来便直奔此处。”
姜元柏的书房,旁人是不许进去的,姜梨已经是第二次来到。一进屋,姜元柏就把门关上,让人在外把守,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做这么出格的事?这事和叶世杰又有什么关系?”
“打石狮击冤鼓?”洪孝帝一愣。
“父亲,在襄阳叶家古香缎一事中,燕京来的织室令唐大人发现此事是有人陷害叶家,想来这件事你也从信中知道了。怀疑的哪家药铺,又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线索就此中断。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父亲,陷害叶家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右相李家。”
苏公公道:“陛下,奴才这就去打听。”他招了招手,招来一个小内侍,吩咐了小内侍几句,那内侍离开了片刻。不多时又回来了,在洪孝帝二人面前躬声道:“回陛下,宫外长安门前,有人正在打石狮击冤鼓。”
“李家?”姜元柏皱眉:“李仲南?”
洪孝帝一怔,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不错。”姜梨道:“不仅如此,桐乡薛家案子,也可能牵扯到了李仲南身上。叶表哥只是一个新任户部员外郎,朝廷之中连脚跟都没站稳,李家却开始针对叶家,毫无疑问,这是针对叶表哥。堂堂丞相,又何必在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父亲,右相这不是针对叶家,是针对姜家。”
起初那鼓声并不怎么清晰,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击鼓的人换了一个力气大的似的,将鼓锤得极重,鼓声极大。虽不至于像在耳边回响,却也听得十分清楚了。
姜元柏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正想着,自皇宫外面的天空中,远远传来几声模糊的鼓声。
“李家和咱们姜家自来不和,自从李家和成王渐渐走近,咱们姜家就渐渐不如往昔了,这一点,早朝为官的父亲和二叔应该最是清楚不过。如今还能撑上一撑,日子久了,咱们姜家也是撑不住的。现在右相他们已经按捺不住,在蠢蠢欲动,咱们难道还能置之不理?”
没有一个帝王会去提防这样的小女人。
姜元柏像是第一次认识姜梨般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姜梨聪明,但在校验上才华横溢的聪明,后宅争斗中耳聪目明的聪明,和眼下谈论朝政时局的聪明,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
洪孝帝就笑得更真切了些。站在一边服侍的苏公公内心感叹,要不说这季家的长女厉害呢,能将皇上哄得服服帖帖。如今皇帝的心结无非也是成王的势力,小皇帝看着不说,内心却得提防着周围的人争权夺利,不管怎么说,丽嫔至少做出了无心插手朝事的表现,皇帝也就对她更信任了些。
这不仅仅需要聪明,还需要格局。
不着痕迹的,又将洪孝帝抬高了些。
“叶表哥也查到了此事,拜托我在桐乡将薛县丞从狱中救出来。我是您的女儿,打着姜家的名声做事,也方便些。既然右相已经对我们动手,一味躲避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反击。要知道薛家一案就是最好的反击利器,顺着薛家一案拉扯出来右相,将右相牵扯进来,岂不是反将他们一军?”
“臣妾也就是会下棋罢了,天下大事可不敢插手。”丽嫔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男儿们要做的大事实在太累了,臣妾恨不得日日都在花园里下棋,躲着惫懒才好,没心思做这些。”
她说得十足平静,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可以牵扯数百人,甚至数千人利益的案子。姜元柏摇头:“你说得简单,自古以来,冤假错案数不胜数,能翻案的,也不过寥寥无几,你以为,你又能如何翻案?”
“少来,朕在棋艺一项,向来不如你。罢了,”他打趣道:“你若是个男儿,朕一定要将你揽为己用。”
“父亲有所不知,冯裕堂在桐乡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对他深恶痛绝。此番进京,光是进京的就有百号人,卷宗漏洞百出,证据确凿,最重要的是,冯裕堂竟然在桐乡私自开采金矿,这是重罪!若非无人在背后支持,他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臣妾运气好,”丽嫔笑盈盈道:“皇上才会输给我。”
“你太鲁莽了,李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这一次你只能挫伤李家的锐气,却能让他对你怀恨在心,一旦寻到机会,就会对姜家疯狂报复……”
“朕又输了。”洪孝帝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不反击,李家就不会对咱们府上出手么?”姜梨打断他的话,“就比如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做,李家就借用叶家想要打击我们了。而且父亲忘记了,当我在长安门鸣冤鼓,得到的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三日后刑部提审,皇上亲自督办。皇上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
唯有丽嫔,总是一点儿也不肯让他,是这宫里难得的真性情。
姜梨淡淡道:“这些年,右相和成王越走越近,难道皇上没有看在眼里么?皇上也是忌惮的。薛家一案牵扯到右相,因此皇上也重视起来,才会要求亲自督办。这一次,皇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父亲,倘若姜家和陛下没有生出纤细,如今的您,应当是站在皇上一边的,不是么?”
洪孝帝的黑子,已经被丽嫔的白子吞掉了一大半。这是丽嫔和宫里别的女人的不同之处,那些女人,要么是真的棋艺不佳,要么是本能赢过洪孝帝的,却偏偏要装作比不得帝王,输在他手中。
“住嘴!”姜元柏急迫地打断她的话:“活得不耐烦了,这种话也是敢乱说的!”
今日也是一样。
姜梨静静地看着他。
因此,每当洪孝帝得了空闲的时候,不爱去皇后那里,也不爱去其他嫔妃那里,只爱去丽嫔那里坐坐。仿佛与丽嫔多说几句话,在朝堂之中的疲倦和不适就能一扫而光似的。
姜元柏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先出去吧,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此事我还要再想想。”
更何况,她容貌并不衰老,仍旧年轻貌美,除此之外,还要那些少女不可及的风情。
姜梨颔首。
洪孝帝正在花园里和丽嫔下棋,丽嫔是他的后宫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甚至比洪孝帝还要年长,却也是最受宠的一位。比起那些刚进宫的,要么骄纵任性,要么贤良淑德的少女们来说,她更有魅力,更有趣。
她故意要把薛家一案和李家扯上关系。知道右相是姜元柏最忌惮的心结,她搅混了对象,让姜元柏迷惑。混淆她的真实目的。
鼓声响彻长空,惊动了皇宫里的人。
因为姜元柏倘若知道此事牵扯到了成王和永宁,是一定会阻拦的。
长安门前的鸣冤鼓,许多年都没有响起过了。
但对手变成了右相李仲南,他的态度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