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喜欢笑,唇角总是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但那种笑意究竟是不是发自肺腑,旁人无法揣测清楚。叶世杰有时候会觉得看不明白姜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但连在一起看,就觉得怎么都不明白。
叶世杰又转头看向姜梨,微微发愣。
但现在的姜梨,在薛怀远面前流露的笑容,叶世杰可以笃定,那是真心的。看过真心的姜梨,就能够明白过去姜梨的笑容有多虚假。当她拿帕子小心仔细地擦拭薛怀远的嘴角时,冬日的日光爬上她的侧脸,让她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单纯和美好来。
“这就是桐乡原来的县丞,薛怀远。如今疯了,阿梨怕他在外面被人灭口,就带回了府上。”
“小子,”叶明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吓了叶世杰一大跳,叶明煜贼兮兮地和他说悄悄话:“怎么样,小表妹长得好看吧?是不是看呆了,是不是想娶她为妻?”
叶世杰看得怔住,问:“这是……”
“三叔!”叶明煜脸涨得通红,厉声道。早知道这个三叔说话口无遮拦,最不靠谱,没料到连这种玩笑也敢开。
叶明煜大大地松了口气,道:“还是阿梨你有办法,真是累死我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叶明煜虽然这么说,面上却带着一副了然的笑意,让叶世杰更为羞恼。
薛怀远看着她,渐渐地停下来,乖巧地坐着,姜梨拿帕子仔细地给他擦嘴。
姜梨这头照顾完了薛怀远,让桐儿和白雪陪着薛怀远玩儿,才走过去道:“你们在说什么。”
姜梨走上前道:“我来吧。”接过帕子,让两个护卫松手,慢慢地安抚薛怀远。
“没什么。”叶世杰忙道。
一进院子,就看见叶明煜正在给薛怀远擦嘴,两个护卫按着薛怀远,薛怀远挣扎得厉害,弄得叶明煜也是手忙脚乱。
“我在说,好久没看到我世杰侄儿,我世杰侄儿长得都这么高了。”叶明煜抚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开口,“看看现在,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又靠自己本事做了京官,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是时候给他说个好媳妇了,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能找到我世杰侄儿呢?你说是吧,阿梨?”
姜梨也叶世杰进了叶明煜的院子。
叶世杰羞恼道:“三叔!”
很快,叶明煜的大嗓门就从里面响了起来:“阿梨,世杰,你们来得挺早的啊!”
“是啊。”姜梨也笑,“我若是遇到合适的大家闺秀,定会帮着叶表哥留意的。”
桐儿和白雪先去通报。
叶世杰和叶明煜同时一愣,叶明煜看了一眼叶世杰,突然哈哈大笑,挠了挠头道:“这个嘛,也不急,先成家后立业,不急不急,慢慢来慢慢来。”
正想着,姜梨指了指前面,道:“到了。”
叶世杰没有说话。
是什么改变了她?
“明煜舅舅,昨夜客栈那头没有什么问题吧。”姜梨问。她担心的就是有人会对桐乡百姓们出手,虽然寻常人肯定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多生事端,那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永宁公主不同于寻常人,她交横跋扈,胆大包天,总以为有刘太妃和成王护着,万无一失,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
她变得更加不像以前的那个“姜二小姐”了,就连后来那个温柔大度的姜梨也不像。她开始显露出一些咄咄逼人的锋芒。
“没事,今儿来报信的人说了,昨晚外头是有些动静,不过出去看又没什么事。我看阿梨你是不是多虑了,这是天子脚下,谁敢在天子脚下杀人,还这么多人,这得多大动静,不要命了吧?”
叶世杰一愣,忍不住看向姜梨,姜梨唇边的微笑依旧,但叶世杰觉得,又和从前的不一样了。从襄阳回来后的姜梨,像是放开了什么,又像是有了底气,从前那张面具被轻轻撕开了一层,她的顾忌便少了些。
姜梨道:“那就好。”心中却是思忖起来。大约是姬蘅的人在外帮着应付,才会有动静。姬蘅的人手,姜梨是放心的。虽然和姬蘅交易如同与虎谋皮,但能够狐假虎威,到底也是一件得了便宜的事。
姜梨拍了拍他的肩,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似的,道:“表哥不必烦恼。倘若你不愿意违背本意去得到一些东西,那就坚守你自己的东西。总有一日会有人看到你,就像当初国子监校考,你拔得头筹一般,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如果你没有机会,那我们创造机会也行。”
叶世杰道:“皇上已经让刑部提审,说实话,鸣冤鼓能做到如此,让陛下亲自督办,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叶世杰感到很烦恼。
“那有啥,”叶明煜满不在乎到:“世杰啊,你是没看到。那桐乡的百姓可惨可惨了。冯裕堂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皇上得为民做主啊,咱们都冒着坐笞五十的代价鸣冤鼓了,皇帝听到了,当然得出来为老百姓出头,是不是?”
久而久之,叶世杰就成了一个没有阵营的人,因为他不肯同流合污,就只能一辈子望不到头。难道要一辈子做个户部员外郎么?但若是还要更进一步,就得违背自己的本心做事了。
“三叔,你想得太简单了。”叶世杰沉声道:“很多事情,并不是有理就能做的。这案子一个不小心就会处理得连皇上也失了民声,棘手得很。我看并非因为案子,而是因为案子上的人,对吧?”他看向姜梨。
做官和做商一样,讲究人情世故,可做官比做商更难。且不说多少真正的好官得不上升迁,官场之上,想往上爬,就得溜须拍马,和上级处好关系。旁人做的那些事情,你得跟着一起做,若是不做,便被坚决地划开到自己的阵营。
姜梨微笑。叶世杰成长得很快,她一开始就觉得这少年非池中物,如今做官时间尚短,却也领悟了一些官场规则。
叶世杰苦笑。
她道:“是。”
姜梨笑着看他:“怎么样,这些日子做官的感受如何?还行得通么?”
“那封折子里究竟写了什么,”叶世杰问,“你说薛家一案背后还有主使,此人……必然就是让皇上亲自督办案子的关键,那人到底是谁?”
叶世杰点头:“是。”默了默,又道:“不知是何光景。”
写给皇帝的折子,并非叶世杰写的,而是姜梨写好,由叶世杰帮忙呈上去。叶世杰并没有看过折子,也不知道折子上头薛家一案还牵扯到了什么人。但他能感觉到此事的关键就在于此人之上。
“叶表哥,两日后的提审,你也会在场吧。”姜梨问。
“对啊阿梨,”叶世杰这么一说,叶明煜也想了起来:“之前你不是告诉我,薛家一案背后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这人才是背后主使。你说到了燕京城我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人是谁了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权有势的人这么不要脸,和薛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么整人家?”
当然,现在她和叶家的隔阂误会真的都消失不见了,叶家彻底地接受了她,但不知道她有没有彻底接受叶家而已。
姜梨看着他们二人,轻轻叹息一声,吐出一个名字。
叶世杰侧头看她。多少日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更像是个少女了。多少年前,他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姜梨如此平心静气地谈话。仿佛过去那些隔阂、误会全都消失不见。
“永宁公主。”
“那也不该谢我,”姜梨道:“我顶多是狐假虎威罢了。”
公主府上,永宁公主“啪”的一下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叶世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姜大人的名义,织室令的动作不会这么快。”
她大约是气得狠了,被杯子带出的碎片划伤了手,身边的下人们见状立刻大骇,永宁公主出了事,倒霉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没什么,”姜梨笑了笑,“我虽然姓姜,我娘却姓叶,帮叶家是应该的。再说这件事要不是你在燕京城去找织室令,断没有这么顺利。不该谢我,该谢你自己。”
沈玉容招了招手,道:“去拿包扎的伤药来。”
“在襄阳的事我都听说了,古香缎的事,谢谢你的帮忙。”叶世杰一边走,一边道。
下人们这才松了口气,感激地去寻伤药。永宁公主的脾性坏,没有人能制得了她。唯有这位中书舍郎小沈大人,在面对小沈大人的时候,永宁公主要收敛许多,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过许多。小沈大人待人温和,心地善良,从不为难他们这些下人,偶尔下人犯了错,小沈大人还帮着劝永宁公主不要为难她们。公主府们的下人都觉得,倘若永宁公主日后的驸马真是这位小沈大人,对公主府的人来说,也是喜事一桩。
二人一同往叶明煜的院子走去。
伤药很快便寻来了。沈玉容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自己拉起永宁公主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拿伤药细细地给她涂了。
“好。”叶世杰道。
永宁公主被他的温柔打动了,他总是这样,时而冷漠,时而体贴,教她看不清楚。但她的心中仍旧憋着一腔怒意,恨声道:“姜梨!”
姜梨并不在意,等姜老夫人走了后,姜梨才道:“表哥,明煜舅舅也在府上,我刚刚正要过去,既然你过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