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舅舅。”姜梨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去下一个地方,先把他们藏起来。”
叶明煜的手下正在外面等候,见他们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将人迎了进去。姜梨将马车让给小黑和古大古二几人,他们身体太虚弱,无法走路。叶明煜本还想着姜梨怎么办,却见姜梨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动作漂亮得让叶明煜都眼前一亮。
冯裕堂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矿道里的官差被人劫走,想必会四下搜寻他们几人的下落。趁着冯裕堂还没开始全城搜查的时候把人送到密室,这样一来也会更安全。
走到了出口的时候,其实才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姜梨和叶明煜却不约而同地觉得这时间分外得漫长。
叶明煜深以为然,并列与姜梨的马同行,随着车队一道出发,一面问姜梨:“咱们怎么请大夫过来给他们看?冯裕堂的人只要跟着大夫就会发现咱们?便是发现不了,那些百姓都害怕冯裕堂的官威,怎么敢主动帮忙?”
好在……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会看到希望吧。彭笑心里这样想着,仿佛陡然间注入了无限的力量,精神一振,跟着往前走去。
“找个有妻有子的大夫,带着他们的妻子一道去密室,药材全都准备好。”姜梨低声道:“没办法了,情况特殊,只能威逼。届时再许以足够的银两,保证将他们送出桐乡,他们会答应的。”姜梨又想了一会儿,道:“去找保和堂的钟大夫吧,他很合适。”
好在……彭笑看向姜梨,姜梨扶着古大和古二,一边照顾着二人的脚步,一边坚定地往前走。在黑漆漆的矿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却像是知道哪个方向有光明,只要坚持走下去,就能找到出口似的。
又来了,叶明煜心里想,姜梨对桐乡的事迹,实在太熟悉了,好像随口都是对桐乡的了如指掌。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叶明煜也没有多问,饶是他心里一万个不明白,也尊重姜梨拥有自己的秘密。
大人也不相信,可他们没等来真相,却等来大人的锒铛入狱,他们成为阶下囚。
啧,他们江湖中人,性情至上,从来不强人所难。
彭笑有些恍惚。女孩子抿着嘴唇,温柔又坚毅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大人的女儿薛小姐。薛小姐也是他们桐乡的骄傲,在他们心中月光一样的存在,不容任何人侮辱。薛小姐容貌倾城,聪明绝顶,却丝毫没有架子,是他们看着看着长大的。后来得知薛小姐出事,还是以这般不堪的罪名出事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姜梨这头在东山将人劫走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到冯裕堂的耳中。
姜梨搀扶着古大和古二,她虽然穿着男子小厮的衣裳,但一张脸清丽娇嫩,肤白如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长养出来的小姐。彭笑也没忘记姜梨刚才自报家门说的什么,她是当今首辅的嫡出千金,这样一个高门千金,扶着他们这些脏臭的人,这些在她眼里几乎可以算是蝼蚁一般的人,目光却十分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冯裕堂的府邸里,书房内,冯裕堂正来回踱着步。他的美妾跪在地上,正轻柔地为他捶着腿。替永宁公主办事,他得了不少好处,不仅能在桐乡修盖这么一尊华美的府邸,还能有一屋子的美妾。他的书房是个摆设,里头有许多珍贵的古籍,但他只会在这里厮混。
一行人往矿道外走去。
今日却是他难得的正经时候,连娇美的姬妾也激不起他的兴趣。
“你怎么知道如何走”这句话还没问出来,姜梨就已经帮着叶明煜去背小黑了。何君只得咽下满腹的疑问,跟着姜梨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的声音传来,自外头匆匆跑来一名小厮,冯裕堂立刻屏退姬妾,让小厮进来,关上门,小厮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送到冯裕堂手中,冯裕堂拿起书信,飞快扯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瘫坐在椅子上。
“不必担心,”姜梨道:“我知道怎么走。”
“老爷?”小厮见他面色难看,小声问道。
“可是我们怎么出去?”何君忍不住问道:“我们虽然在矿道里呆了几月,但矿道里的路都是相通的,我们吃住都在矿道,从没走过矿道外面。”
冯裕堂没有说话,拿着书信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一个不小心,那书信便飘然落在地上,小厮飞快地瞟了一眼,其他的没看清,却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在其上格外显眼。
“我们马上带他们出去,去给他找大夫,他不能死。”事不宜迟,姜梨当机立断,对叶明煜道:“明煜舅舅,你帮忙背着小黑,我扶着古大兄弟,我们尽快离开这里。等外头的人一来,我们就将他们送到密室,去找一个大夫,小黑耽误不得了。”
冯裕堂一颗心跳得极快。
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飞鸽传书,有特别的途径,永宁公主的书信也回来得特别快。冯裕堂早就知道永宁是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从她对付薛家一门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但薛怀远到底只是一个小吏,在永宁公主眼里,不把一个小吏放在眼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姜梨知道小黑,父亲的手下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就和薛昭年纪相仿,偏又生了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看着仿佛谁家淘气的小少年。每次看到小黑,就仿佛看到薛昭,小黑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就让姜梨心中阵阵绞痛。
冯裕堂万万没想到,永宁公主的嚣张跋扈,在面对当朝首辅一家的时候,亦是没有一点收敛。她在信里毫不犹豫地写道,如果姜梨要调查薛家一案,打着为薛怀远翻案的想法,在桐乡,冯裕堂务必痛下杀手,让姜梨命丧黄泉!
“他们拿来抽打我们的鞭子,上面都带了倒刺。”何君看着小黑,道:“小黑年纪小,却生生顶到了最后,眼下也快不行了。”
冯裕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背上,衣裳和皮肉都已经连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散发出阵阵恶臭。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活着的人的皮肉。上头的鞭痕,没一鞭都嵌入皮肉,没一块完整的好皮。
他写信给永宁公主,是希望永宁公主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冯裕堂并没有料到永宁公主的办法是这么个办法。谋杀当朝首辅的女儿,想到此事,冯裕堂就心惊肉跳,他不敢!
“黑子病了有十来半个月了,我们猜他活不了几日。”何君恨声道:“冯裕堂的人不会给我们请大夫,我们另外十个弟兄,都是这么被折磨死的。”他说着,颤抖着解开了小黑背后的衣裳。
这可不是普通人的女儿,这是皇帝恩师,首席大学士,当朝首辅薛怀远的女儿!薛怀远的门生遍天下,自己谋杀了他的女儿,此事非同小可,必然会派人前来调查,一旦查出来是自己所为,自己这条性命也就不保了!
小黑?姜梨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就不该急匆匆地给永宁公主写信。现在可好,永宁公主在信里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要自己杀害姜梨。替永宁办了这么多回事,冯裕堂对永宁的性子也有所了解,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永宁的命令,就不能不办到,若是不办,自己也是一个死字!
绕过一处洞室,靠着石壁内,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直到走近蹲下身来,才看见这人鼻息间还有轻微的呼吸,但脆弱得要命。仿佛燃着星火的蜡烛,只要吹一口气,立刻就能灭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彭笑看了一眼姜梨也叶明煜,转身往前走,道:“跟我来。”
冯裕堂只觉得自己额上全是汗水,一滴一滴地全往下流。那落在地上的信纸他一眼也不敢多看,仿佛上面黑色的字都成了鲜红的催命符。
“可是不对啊。”叶明煜咂了咂嘴:“这也顶多四个人,你们不是活下来五个人吗?还有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他到底该如何?
角落里,古大和古二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他们大约是虚弱得要命,说话的声音哑到姜梨也听不见,但能看见他们嘴唇的动作,是在说着“愿意”。
小厮恭敬地伏倒在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冯裕堂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轻飘飘的,他问:“你以为,违抗主子的命令如何?”
“我也去!”何君道:“我们都在这矿山里呆了这么久了,十五个弟兄,十五个弟兄被折磨死到只剩我们五人!我们为什么不想死,拼着一口气也要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们怕死吗?不是!我们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走出去给大人翻案,大人那么好的人被人诬陷,这是天下笑谈!如今既然这位小姐你愿意给薛家翻案,我们兄弟五人,愿意跟随!”
“那可万万使不得。”小厮吓了一跳:“老爷,这位主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那要是……可是连性命都不保啊!”
彭笑先抬头看着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跟你出去。”
连小厮都知道永宁公主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更别说他了。冯裕堂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一拍桌子,道:“做就做!好死不如赖活着,杀了她是可能会死,不杀她马上就死,杀!”
她的目光坚定,丝毫无惧,却莫名让人也跟着坚定起来。
他想清楚了,就算杀了姜梨,姜元柏派来查案的人到桐乡还有一段日子,大不了他就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反正他在桐乡累积的银子也够吃穿不愁了。再说,他这是替永宁办事,永宁总得护一护他吧。便是永宁金枝玉叶不为他这个小人物操心费神,想来赏赐的银子也不会少。但他要是不做这件事,永宁立刻就能让人来取了他的性命。
“现在,我只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出去,替你们的薛大人昭雪?”姜梨问。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谋取眼下安定,日后的事,日后再做图谋。
姜梨说得没错,他们四人现在身子虚弱,病的病残的残,便是连姜梨身后那个大高个儿,可能一人就将他们四人拿下。姜梨若是真的要对付他们,犯不着还来编甚么谎言。
“姜梨一行人一共几人?”冯裕堂问。
彭笑几人沉默了。
小厮答道:“一共八人,护卫六人,大个子一人,姜梨一人。”
“至于你们说的如何相信我说的话,现在冯裕堂掌握了整个桐乡,百姓们甚至到了嘴里不敢谈论薛家的地步。薛家如此,你们也是如此,事实上,除了我,没有人站出来替薛家平反。我没有必要欺骗你们,你们现在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便是这条命,现在也只剩半条,我若想要你们的性命,也不必这样麻烦,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八人……”冯裕堂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算多,主子留下了几个杀手,现在去请他们过来,是时候轮到他们出手了,我们的人手不够。”
姜梨站起身,看着何君的眼睛:“我打算以你们为人证,卷宗的漏洞为物证,集合桐乡百姓,搜集冯裕堂罪证,进京翻案,昭告天下,大理寺理不清楚,就进宫告御状。此事冯裕堂并不是幕后主使,背后另有他人,这位他人,足够让皇上也重视了,不怕告不成御状。”
正说着,外头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道:“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你打算如何替薛家翻案?我们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何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