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煜和叶明轩没被衙门的人带走之前,姜梨就该去和叶老夫人见面的,但因为佟知阳的举动,不敢让叶老夫人发现叶家的变动,便暂时搁置了此事,一来二去耽误了这么久,姜梨回襄阳都快一月了,连叶老夫人的面也没见着,前面是叶家人的故意阻挠,后来是事出有因,但现在想想,还真是对姜梨愧疚不已。
“对,”叶嘉儿也想起来,“表妹应该去见见祖母了。”
姜梨迟疑道:“现在……外祖母的身子可受得住?”
“咳咳咳,”叶明煜摆了摆手,担心姜梨伤心,将话头岔开,道:“不管怎么说,大哥二哥现在平安归来,总是一件好事,咱们得好好庆祝吧。对了,你们既然回来,什么时候张罗着让阿梨见见娘啊?耽误了这么久,这还做不做正事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厅堂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道:“谁说老身受不住?乖囡囡,让外祖母看看。”
叶明轩道:“当初的事也怪不得你,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做舅舅的却不是小孩子,偏还虚活了这么多年,受了奸人挑拨,让你小小年纪就在姜家周旋,还被那女人……”他倏然住嘴,生怕触及到了姜梨的痛处。叶家人想得也单纯,这些日子和姜梨相处,姜梨温柔可爱,怎么看也不是能做出杀母弑弟之事的人,定是被季淑然给陷害了。
众人讶然转身,姜梨回头,便见厅堂的帘子被人撩起,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着往这头走来。
她不居功,不动声色地提起叶珍珍,再委婉地对当年之事进行解释,一番话说下来,叶家哪里还会和她有隔阂。
“祖母!”叶如风叫了一声,“您怎么出来了?”
姜梨连忙侧身,表示不敢受,笑道:“明煜舅舅这样说可就吓坏阿梨了,本就是一家人。倘若我娘健在,知道叶家有难,也不会袖手旁观。当初我年纪小,受他人蛊惑,伤了祖母和舅舅们的心,现在想来也万分惭愧,舅舅们愿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姜梨愣住,这就是叶老夫人。
叶明辉叹道:“阿梨,这一次叶家有难,多亏了你。我原本对你还有诸多考量,现在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住。”他竟对姜梨长长地做了个揖,权当赔礼道歉。
比起姜老夫人的严厉和矍铄,叶老夫人显得要慈眉善目许多,也要苍老许多。她满头银发,戴着一个松香绿的宝石抹额,走到离姜梨几步远的地方便站住,笑眯眯地看着姜梨,叫了一声:“囡囡。”
家里的主心骨回来了,叶家人都很高兴。知道此事都是姜梨周旋的结果,就连一向谨慎的叶明辉也终于对姜梨敞开了心扉。
姜梨却瞧见了她眼里的泪光和激动得颤抖的手。
唐帆带来的人彻查了整个叶家的织造场,并没有发现驮萝花的痕迹。织造场的织女们个个都被检查了个遍,并无任何疑点。不知道唐帆是如何与佟知阳交涉的,叶明轩和叶明煜暂时回到了叶府之上。
下意识地姜梨就应了一声,叫着“外祖母”,走到了叶老夫人身前。
三日后,叶明轩和叶明煜被放了出来。
叶老夫人见到姜梨,目光恍惚了一下,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握住了姜梨的手,细细地盯着姜梨,像是要把姜梨仔细看个清楚明白,她道:“有生之年阿梨还能来看我,我真是高兴极了……”
织室令调派官的到来,让叶家的人心下稍稍安慰一些。驮萝的出现,也让案子的进行有了明确的方案。
和叶明辉的提防和叶明轩的谨慎相比,叶老夫人和叶明煜一般,好似完全没有那些隔阂,甚至比叶明煜还要热烈,姜梨相信,在这一刻,叶老夫人的确是因为见到了这个久违的外孙女而欢喜。
她只是让这件事提早到来而已。
“外祖母不怪我当年做错了事么?”姜梨轻声问道。
况且,这只是一次小的预演,此事过后,姜家和成王终究会对上的。
叶老夫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说:“怎么会,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孙女啊。”
“放心吧。”姜梨微笑,“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官已经当得这么大了,有这样的名号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
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孙女啊。
“多谢你。”叶如风生硬地道谢,又道:“但是你让人打着姜首辅的名号,姜首辅知道了,真的不会出问题?”他不肯叫姜元柏姑父,生分地用着姜首辅的名字,内心也十分复杂。他很讨厌姜元柏,但平心而论,这一次如果不是用姜元柏的名号镇着,事情断然不会这般简单,佟知阳不会有所顾忌,唐帆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这一刻,姜梨的心中涌起了酸酸涩涩的感觉,几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泪,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心底的满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来自于真正的姜二小姐与叶老夫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使然,但这一刻,她从这位老人眼里看到的感情纯粹没有任何掩饰。
“知道。”姜梨道,“我在信里除了让他给织室令写信,还与他说了自己的猜想。但世杰表哥如今在燕京城,就算看在父亲的脸面上,便是有人想做手脚,也不敢明目张胆。世杰表哥很聪明,会权衡好一切。”
姜二小姐并不是没有人爱的,除了死去的生母叶珍珍,世上还有一位惦念她的亲人,总算也不孤独。
“表妹,表哥知道这件事么?”叶嘉儿问。
“娘,你怎么起来了?”叶明轩快步上前,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叶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阿梨来了……”
“明煜舅舅,这只是我的猜想,”姜梨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现在咱们在襄阳。不过也不用着急,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陷害叶家,现在叶家跳出圈套,对方没有得逞,自然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循着蛛丝马迹,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叶老夫人看见姜梨虽然欢喜,却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姜梨的惊诧,况且她直接来到前厅,似乎早就知道姜梨会在这里。
叶明煜拍案而起:“什么东西,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就为了让咱家牵制世杰?”
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了,从阿梨来到叶家的第一天开始。”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些事告诉叶家人。敌明我暗对叶家来说并不好,不如摊开来,让叶家有个提防,免得日后想岔了方向。
众人一愣。
“也不是害叶表哥。”姜梨耐心地解释,“叶表哥刚入仕,得了陛下看重,他所处的位置就很重要,也许有人想拉拢,也许有人想打压。如果叶表哥孑然一身,反倒不好左右他的想法,但叶家就不一样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叶表哥,从叶家下手是最稳妥最有利的方式。”
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轻声开口:“表小姐刚到襄阳回府,老夫人就知道了此事。怕惊扰了表小姐,让奴婢们不要告诉旁人知道二小姐回府的事。本想着过几日便能与表小姐见着面,不承想中途叶家的古香缎出事。”
叶世杰是叶家唯一入仕的男子,叶家将来的凭仗,事关叶世杰,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这却是没有想到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叶明煜看向姜梨,道:“阿梨,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世杰?”
但转念一想,也的确如此,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与叶老太爷打理叶家的生意,不可能因为老了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叶家但凡有个什么动静,叶老夫人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是为了不让姜梨为难,便生生忍住了,等着姜梨准备好来与自己相见,却没想到叶明辉和叶明轩突然被带走。
“要真是眼红,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姜梨道:“叶家前两年时生意更加鼎盛,这些年将其他的生意搁置,专心织造一面。若是想要对付叶家,前两年就开始了,偏偏选在叶表哥刚刚入仕的时候……”
“老身本想找朋友帮忙救老大和老二出来,阿梨却主动站了出来。”叶老夫人拍着姜梨的手,“我没想到阿梨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比你娘还要能干聪明,你娘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聪慧至此,也会欣慰有加。”
“或许是旁的布料商。”关氏道:“古香缎的生意做得一家独大,难免惹人眼红。”
姜梨颔首,她却没想到自己在叶家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叶老夫人看在眼中。
“有谁会害咱们家?”卓氏不解,“叶家一向与人为善,天灾人祸的时候还派人施粥,不曾与人交恶,谁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败坏叶家的声誉?”
叶明煜挠了挠头:“娘,我们还想着要阿梨要怎么与您见面才好,您倒好,什么都知道,却瞒着不说,害得孩儿们心力交瘁。”
和叶家人一同回到叶宅,关氏和卓氏听完整个过程后,皆是惊诧莫名,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驮萝花来。
“我要不装聋作哑,怎么会看见你们如此不中用?”叶老夫人叹了口气,“早与你们说过,树大招风,叶家繁盛如此,总会招来麻烦,要有提防之心,谁料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怕日后百姓们对古香缎会望而却步。
姜梨安慰:“祖母,这次的确不怪明煜舅舅和明轩舅舅,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不是那么简单。这次的事也算是给咱们提个醒,日后有了教训,就晓得该如何做了。”
唐帆一行人带着有问题的古香缎离开了。作为证据,这些古香缎一部分将会被人带回燕京。接下来便是查探襄阳城的驮萝从何而来,姜梨倒不是很担心查不出人来。叶家的确没有必要自取灭亡,洗清冤屈是迟早的事,加之唐帆现在已经偏向于姜梨一边,佟知阳那头的外室又在手上捏着,倒不用很担心。但叶家的声誉现在已经被破坏得十之八九,这样一来,即便洗清冤屈,叶家也不可能恢复到昔日的荣光。
叶老夫人看着姜梨,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地道:“囡囡,你小小年纪能想到如此,可见在姜家过得也甚是艰难。都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当初要是我再强硬一些,将你带回襄阳,又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