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浓烟滚滚,火舌顺着风向飞快吹向坊门的方向。仅靠着双腿,简直算是跟火势赛跑,田二郎都觉得害怕。
他不免又看了谢敛一眼。
谢敛的伤势未好,中的毒也没解,眼下又烧了这么一身皮外伤。
好不容易跑到坊门处,这里竟然也已经起?火了,并?且坊门被人锁起?来了。火舌顺着坊墙,将整个安南坊裹挟在内。
不少从?屋内跑出来的人看着紧闭的坊门,惶惶失措,满面绝望,不知道如何是好。
远处还此起?彼伏响起?居民的呼叫声。
这叫田二郎心中闪过一丝绝望。
这么大的火,若是坊门不能及时打开,所?有人恐怕都要葬身于此了。
“今夜有雨。”谢敛道。
这话叫田二郎一愣,下意识问:“真的?”
不远处正在哀哀啼哭的妇人听见这句话,也不由停住了哭泣,抬脸朝着两人看过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不是现在。”谢敛上下扫视坊门,微一颔首,“这坊门虽然结实,却是榫卯连接而?成,你从?右下方撬开,看看能不能先拆开一块。”
听见这句话,田二郎双眼一亮。
其余妇人闻言,立刻拉拽自?家男人,其余听到的男人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在田二郎身后。
田二郎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给予厚望,有些不自?在。
然而?他也顾不上别扭,连忙上前摸索。
好在安南坊内本就不少人是工匠,动手拆门不在话下,不一会儿便拆开能通行一人的位置。
“你去报官。”谢敛交代完毕,略一思索,又说?,“去京兆府。”
说?完这些,谢敛抱着宋矜起?身出去。田二郎落在后头,头一次见他走得这么快,以至于一瘸一拐,身形踉跄。
此刻天上终于落下绵绵细雨。
冰冷的雨丝落在伤口上,洗出粘稠的血水。
谢敛垂眼看着怀中的宋矜。
她似乎陷入了噩梦般,眉头紧紧皱起?。
宋矜梦见一些早已被遗忘的记忆。
那年她五岁,跟随父亲赴任。途经辰州时,沅水犯了水灾,一行人便留在辰州,帮助当地官员一起?治水。
因为洪涝泛滥的缘故,当地流民遍地,疫病盛行。
父母都在忙着为灾难奔走,小小的宋矜整日被关?在宅子里,也想着能做点什么。趁着下人看守不查,她偷偷溜了出去。
路上到处都是人。
他们衣着狼狈,面色难看。
她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她的阿爹在哪里,就被一只?手拉了过去。一个赖子头自?来熟地牵着她的手,说?是要带她去找阿爹阿娘。
宋矜不信,“我阿爹阿娘是什么模样?”
对方拽紧了她的手,“小孩子净胡说?,我就是你爹!”
她使劲地挣扎,但道旁的人面色麻木,对这一幕置若罔闻。赖子头轻而?易举,便将小小的宋矜拉住,往小巷带。
宋矜这会儿也意识到,对方是坏人。
但无论怎么挣扎,她都挣扎不开对方的手,急得她哭叫起?来。
“妹妹。”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对方提高?了嗓音,“沅沅。”
宋矜想也不想地回过神,朝着身后的人看过去。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深青布衣,漆黑如墨的瞳仁沉沉静静。
她认得他,他是秦叔叔的学生。
宋矜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哥哥,救我!他是人贩子!”
听到人贩子这个词,道旁面容麻木的人们终于有了动容,朝着赖子头看过去。赖子头似乎有些慌了,捏紧了宋矜的手,眼神变得凶恶起?来。
“我们都不认识你,放开她。”少年扫视四周,年纪虽小,说?话逻辑却非常清晰,“否则我就报官了。”
宋矜立刻道:“他是人贩子!”
赖子头却笑?着揉一揉宋矜的脑袋,笑?着道:“二丫,你一惹恼了就说?爹是人贩子,下次遇到了真人贩子,这招可就没用了。”
道旁的人又将视线移了回去,像是仅有的好奇心被磨灭了。
只?有小少年快步上前,“你既说?是我们的父亲,那我们家住何处,名唤什么,又往哪里去?”
赖子头被问得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那少年已然一把拉住宋矜,挡在宋矜跟前,追问:“她衣着精致,面容白皙,岂会有你这样一个浑身恶臭、衣着邋遢的父亲?”
不仅赖子头被问住,道旁的人也都朝着三人看过来,上下打量赖子头和宋矜。几个汉子对视一眼,站起?身,走上前来。
赖子头有些慌了。
但随即,他瞧见远处走来的人。
“来接货!”赖子头高?喊一声。
远处冲过来一群人,迅速撞开道旁的人,协助赖子头抓住两个小孩,一股脑在混乱中躲入街巷。
穿过几条巷子,最终躲入一间?房子内。
两人被丢入一间?屋子。
空气中漂浮着腥臭味,孩童的哭声嗡嗡一片,四周没有一丝光亮。角落里聚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吃些什么,咀嚼得咔嚓有声。
宋矜一被丢进来,就被无数双手摸索浑身上下。
丢她进来的人议论声传进来。
“船还不能通行吗?再不装货,这批货都要饿死在里头了。”
“那么大的洪水,官府的人又盯着,这会儿怎么能分?出船只?过来装货?再说?了,哪里能饿死,你没瞧见那些人在吃些什么吗?”
“……”
宋矜听得哆嗦一下,在这样的环境下,吃这个字带着天然的微妙。饶是她什么也不懂,也觉得恐惧不已。
她年纪尚小,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恐惧的眼泪不觉溢出。
黑暗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少年略低哑的嗓音传过来,带着浅浅的安慰,“莫怕,在我身后。”
对方的无名指有一层薄薄的茧。
掌心带着暖意。
宋矜小声小声啜泣,垂着头。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他用身体隔开别人,让她藏在他身后。
“哥哥,对不起?。”
她哭够了,才小声跟他道歉。
如果?不是被她牵连,他应该不会被牵连进来,被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无妨。”少年轻声。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冷,解下自?己的衣裳,将她裹起?来,“是我没保护好你。”
宋矜又听到奇怪的咀嚼声,空气中漂浮着腥臭的铁锈味,实在难闻。她有些好奇地抬起?脸,却被少年挡住本就模糊的视线。
他侧着脸,薄唇微抿。
“不要看,沅沅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