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章永怡只是望着积雪的屋檐,肃容说道:“等回去,我便会上书?给太后, 不将这件事追究下去。”
闻言,谢氏族人纷纷对视一眼。
谁都知道, 章永怡是个极其有原则的人。如今朝中惯爱拉帮结派, 章永怡却从未向谁示好过, 最是立身清正。
如果章永怡愿意上书?, 为?他们说话。以他惯来的名声和地位, 不说别的官员,便是太后,也不好意思驳了他的折子。
然而……
“一句承诺, 恐怕做不了?凭证。”谢氏诸人?说罢,都有些紧张,然而却不肯让步, “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你将书?稿带走,要做什么。”
这话里不乏恶意的揣度。
章永怡被气得面色微微发白, 却不好当场发作。
“我章某人?在朝中这么些年?,难道是什么虚伪狡诈之人??”他扫视众人?一眼, 恨不能拂袖而去,却还是面无表情地说, “你们若是信不过, 我大?可以签字画押。”
这话一出, 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为?首的族人?终于出声?:“章大?人?说笑了?。”
章永怡看他一眼,不知思索着什么。他撩起衣摆, 坐在对方身侧,亲自?斟了?一盏茶水递过去,“并非说笑,子守虽然跟我没有交情,却和秦首辅交情甚笃。你们也知道,我与既白相?识多?年?,交情不菲。”
没料到章永怡态度忽然软和下来,为?首的族人?一愣。章永怡在朝中地位不低,今日来谢家,已经是屈尊。
没料到,竟然能为?谢恪做到这个份上。
族人?踟蹰片刻,终于说道:“既然章大?人?这么说,我们答应将书?稿给你,但以章大?人?的名声?,也万万要记得今日的话。”
章永怡垂下眼去。
在众人?的目光下,温和地说道:“自?然。”
不多?时,便有族人?将书?稿呈上来。
章永怡接过来,翻阅过后,方才起身告辞。穿过长长的廊庑,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沉下去,眉头?微蹙,看得出来心情不愉快。
远处的章向文?,牵起小童就跑。
夭寿了?,他阿爹几时对人?这么地府做小过。平日宴饮板着个脸也罢了?,别人?都说,在朝堂上对太后陛下都没好脸色。
要是阿爹知道,他偷看了?这一幕,指不定又是一顿板子。
这么想着,章向文?提前跑到了?客栈。
然而,他在客栈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父亲唤他过去,只让人?过来给谢敛送了?厚衣裳,还有热水和炭火。
章向文?烤火烤得昏昏欲睡。
等到回过神来,天?色已经一片黢黑。
他惦记着书?稿,咬牙壮着胆子去找阿爹。只是推开门,屋内却没有人?,连平日守在门口的长随钟伯都不在。
桌上放着一卷册子,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一卷。
这就是谢恪的遗稿。
章向文?回首四顾,没人?在。
没人?在好啊,若是阿爹在这里,他才没有胆子主动提这件事。
但不问自?取谓之偷。
章向文?纠结得眉毛都要打结了?,听见外头?呼呼的风声?,想起小童换衣裳时满身的伤痕,咬牙拿起了?书?卷。
管他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揍了?。
章向文?将书?卷往怀里一揣,推开门,转身便往自?己房间里跑去。他一鼓作气,将门啪地关上,抽出书?卷看向小童。
一挑眉毛,得意地唤道:“看看这是什么!”
小童坐在炭盆前烤火。
他坐得非常端正,端正到不像是个同龄人?。
闻言,才慢吞吞抬眼朝章向文?看过来。看到册子上字,他像是微微一惊,在章向文?以为?他按捺不住时,却又不做声?。
章向文?憋到受不了?了?,直接将册子抛过去,“我阿爹帮你拿回来了?,以后别去白白挨打。”
小童小心捧住册子,一页页翻过去。
他仔细地看着每一页。
章向文?闲得难受,便借着烛火打量对方。五官生得很端正,但眉眼颜色尤浓,显得目光极其执着认真。
……反正就算是他身边四岁就开蒙的世家子弟,也认真不到这种程度,章向文?忍不住想。
小童看完最后一页,这才抬眼朝他看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艰难地说:“……多?谢。”
原来不是个哑巴。
但他语调艰涩,强调也不自?然。
“不用谢。”章向文?有些心虚,父亲是将书?稿拿回来了?不错,但却未必可能给他,“反正,你等会赶紧走。”
万一父亲回来,找他要回书?稿就完了?。
所以最好,就是趁现?在赶紧让他带着书?稿跑路。
小童眼睫毛微微一颤,又将书?册还给他。在章向文?略带古怪的目光下,轻声?说:“是……是你的。”
章向文?的目光更古怪了?。
这人?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啊,怪奇怪的。
“但是我给你,你便收着。”章向文?没有接过来。
小童抬起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他微微蹙着眉,像是思索怎么说话,才吞吞吐吐说道:“不能白收,别人?的东西。”
章向文?觉得这人?还怪礼貌的。
竟然还不好意思白拿了?。
屋外响起脚步声?,也许是父亲回来了?。章向文?的思绪陡然间变得快起来,他一眼瞥见桌上的笔墨,飞快走上前去,“那你给我写张借条吧。”
因为?有每日练字的习惯,砚台里还有墨水,笔也是湿的。章向文?提起笔,埋头?迅速写了?张欠条,递给了?小童,“签个字,日后还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