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向文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固执地盯着?谢敛,握成拳的手满是血迹,在湿淋淋的袖口下颤抖。
两人之?间隔了两步的距离。
谢敛僵立在那,一言不发?。
他面色惨白如雪,乌黑的眸子仿佛失去焦距,人偶般没?有反应。
宋矜站在两人不远处。
她想?起今日傅澄江说的话,当时她信不过傅澄江,没?有当真……但章向文任期还未满,怎么会突然回京都?
“我阿爹……”章向文愤怒的嗓音很?大,待到真脱口,却转而成了哽咽,“我阿爹病得?起不来身,都想?着?为你铺路,让陛下召你回京都。”
章向文的人在颤抖,嗓音也在颤抖。
风吹得?高大的青年像纸片子一般脆弱,仿佛随时要?倒下。
宋矜透过风扬起的衣摆,终于瞧见章向文的斗篷下,穿得?乃是一身麻布缟衣,比起雪色更多几分惨淡。
宋矜的一颗心,陡然被捏紧。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眼眶一阵发?酸发?热。
章世伯去世了。
章向文一把抓住谢敛的衣襟,抬拳对着?谢敛的脸狠狠砸下去。谢敛没?有挣扎,像是人偶般由着?他摔在地上,砸了满身肮脏的雪水。
“谢敛!谢含之?!你这个……”章向文大口大口喘着?气,豆大的眼泪砸落在地上,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我阿爹真是看走?了眼,我真是瞎了眼……”
面对章向文暴风雨般的打骂,谢敛始终一言不发?。
只实?在受不了了,弯腰闷咳出声。
殷红的鲜血被他咳出来,溅落满地,谢敛弓腰垂眼,始终没?有和章向文的眼睛对视上。
章向文气笑了,道:“你说话啊!”
谢敛抬手,揩掉血迹。
仍立在风雪中,满是泥泞的衣裳湿透了,面色青白。
章向文提拳对着?谢敛又是一拳。
高声道:“说话!”
谢敛踉跄,摔坐在地上,苍白的面颊上不见丝毫血色。他似乎要?抿紧薄唇,然而胸腔先一步咳呛,鲜血喷出,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出声。
青年狭长的眼低垂,苍白到病态脸上没?有表情。
但鲜血随着?咳嗽,滴滴落在衣襟上。
见章向文仍要?打下去,宋矜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疾步上前,扶住谢敛的肩膀。
“世兄。”宋矜扶着?谢敛站起来,瞧着?满身狼狈的章向文,眼眶有些发?红,“还是进去说话吧。”
章向文看向她。
他皱起眉毛,固执地没?有动。
“世伯……”宋矜想?起章永怡和温夫人的面容,心口涩得?难受,“你先进去,吃一口热茶。”
章向文看向谢敛,冷冷一笑。
谢敛抬眼,抓住章向文的胳膊,将人往屋内带。守在门口的仆人连忙上前套马,宋矜拎起裙裾,跟了上去。
书房内点着?烛火。
宋矜点燃风炉,煮了一壶热热的茶水。
她端来厨房里热着?的糕点,又将茶水倒好,递给章向文跟前。
章向文已经脱掉湿透的斗篷,仅穿着?一身白惨惨的缟衣,双目无神地坐在谢敛对面,半天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谢敛坐在灯前,
不知想?着?些什么,也没?有做声。
宋矜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章向文的眼睛红了,“前天夜里来的信,五天前便去了。阿爹在各地当了一辈子官,好不容易要?回乡养老,却背了这么一身的骂名……”
本该是荣归故里,如今却只能扶灵还乡。
章向文看向谢敛,目光复杂。
他阿爹在致仕前百般费心,才煽动陛下将谢敛召回京都,重新掌权。
本以为有谢敛在京都坐镇,昔日阿爹的政敌们便是落井下石,也有谢敛代为斡旋,不说报恩也尽一尽当学?生的义务。
可谢敛都做了些什么?
他任由傅也平一党弹劾阿爹,将莫须有的罪名按在阿爹头上。阿爹前脚卸职,后脚便被政敌清算,急怒攻心死在回乡的路上。
而他被阿爹外放到岭南,无法得?见父亲最后一面……
也是为了关照谢敛!
章向文看向谢敛,冷声道:“当日,你为了讨好陛下杀了岑望时,我便该对你死心,是我愚蠢,竟以为你有什么苦衷。”
谢敛微微蹙着?眉。
他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疲惫,嗓音绷得?很?紧,“老师的身后事,我会与你一起……”
“老师?你有脸叫老师?”章向文掀翻了桌案,站起来指着?谢敛的脸,“谢含之?,阿爹死前还惦记着?你,让我们不要?因此事责怪与你……你……你!”
谢敛骤然抬起眼,朝着?章向文看去。
这目光复杂至极,令章向文都为之?一怔。待到回过神来,谢敛的目光却又一如既往地平静,滴水不漏。
“老师生前没?有不认我这个学?生,我便能唤这一声老师。”谢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