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向?田二郎。
这?个青年满身淤青,但都是皮肉伤,伤不了性命。
他?也满不在乎,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伤痕,扬着眉眼,一口?气就把剩下的所有粥水都吸溜了个干净,咸菜都拿馒头擦干净了。
宋矜说:“看着他?,若是他?寻短见想方设法拉住。”
田二郎一愣:“寻短见?谢大人???”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谢敛这?样厉害又狠心的人,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寻死吧。
“万一。”宋矜补了句。
其实如果牢狱里那次,她没有撞上,她也会像田二郎一般不敢置信。昔日汴京城内,平步青云的青年权臣,短短两月便将?朝野掀得天翻地覆,何至于此……
所有人都觉得,谢敛心狠手辣无所不能。
她也曾这?样想。
匆匆吃过早饭,宋矜整理完物?件,才出?发。
白日一直在赶路,傍晚时才在河边的村落旁落脚。按道?理,这?足足是两日的路程,这?些差役摆明了是故意磋磨谢敛。
宋矜匆匆下了马车,便追去看谢敛。
茅屋低小,没什么声?音。
天色已黑,她提着灯,顾不上敲门便推开了房门。
谢敛似乎毫无防备。
他?挽起几节袖子?,正在牵着淅沥流血的囚衣,似乎想要?脱掉。但因为刑枷束缚着手脚,他?无法脱掉,只解开了侧面的系带,使得衣裳稍稍松散,不必摩擦破烂的皮肉。
“沅娘,出?去。”谢敛皱起眉。
宋矜手里仍抱着药罐子?,当然不可能出?去。
饶是如此,她心里却还是跳得有些厉害,本能还有些怕谢敛。尤其是他?疾言令色时,犹带着摄意,令人本能有些惧怕于他?。
她匆匆走来,蹲在谢敛身边。
青年冷静而无声?地系衣带。
宋矜将?瓶瓶罐罐放下,伸手过去解,谢敛便微微抿唇。无声?对峙间,她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按住他?的手,然后去解他?的衣裳。
她满眼都是红到发黑、刺眼的血。
尤其是肌肤裸露出?来,是与女子?截然不同的身躯,她几乎怕得指尖发颤。宋矜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面前的人是谢敛,不是当年碰到的坏人,绝不是。
饶是如此,她还是呼吸苦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过片晌,里衣便冰凉地黏在身上。
“去帮我?打些水来。”谢敛道?。
这?句话明显是为她解围,也或者谢敛在为自己解围。但触目所及,他?身上的伤疤几乎全都裂开了,还增添了不少新的磨伤、淤伤、鞭伤,囚衣早被脓血打湿。
宋矜鼻子?发酸,侧过脸去。
但饶是如此,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顺着下颌一滴一滴溅落。
“……别怕。”谢敛的嗓音透着隐忍与无力,却还是安慰她,“我?带着锁枷。”
宋矜在这?一刻,顿时不怕触碰了。这?样深重的伤,谢敛昨日还如此从容宽厚,若是她再?放肆一些,恐怕他?都能装出?一副寻常新婿的稳妥体贴。
她伸手去摸谢敛的额头。
果然,体温比今日早晨高了不少,已经是非常危险的程度了。
宋矜猛然回?过神来,再?去摸谢敛的手腕。
果然,脉象比今日早晨还要?危险。
她根本没有看错,
分明是谢敛装得太好。
“你……”宋矜说不出?来是恼怒,还是委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到了口?边却又成了,“我?才不怕。”
她忍不住想,
谢敛怎么能觉得她在惧怕他?呢?
“我?今晚陪着你。”
“我?们都不要?睡觉了。”
宋矜心底生出?极其浓烈的不安,紧紧攥着他?的手。眼前的谢敛面白如纸,呼吸时重时轻,血淋淋又安静地靠坐在角落,半垂着眼睑。
仿佛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地闭了眼。
她越是攥着脉搏,
就越害怕。
茅屋内空荡,只有一方月光照在不远处。
借着月光与灯光,宋矜将?瓶瓶罐罐准备好,开始给谢敛收拾伤口?。能带上的东西太少,他?的伤势又太重,宋矜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谢敛的眼前很模糊,看不太清人。
但他?最沉得住心,认真端详着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她清晰的神色。
女郎面色苍白,单薄的肩头微颤,鬓边细汗止不住地溢出?。不过片刻,她乌黑的鬓发便透着水汽,混杂着极淡的荔枝甜香,将?他?又要?模糊意识拉回?来一寸。
谢敛想。
骗人,她分明怕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