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内,裴朔暗访民情,走遍忻州、代州等地,已近半月。
但巧合的是,这些地方的州刺史皆因为各种原因不见人,便是报官也无人受理,不是被砸了脑袋,就是正重病不起。
贴身护卫在裴朔身侧的左骁卫中郎将窦康嘀咕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裴朔负手而立,远远望着那紧闭的衙门大门,冷声道:“很明显他们是在逃避什么。”
“可是他们有什么好逃避的?”
裴朔不言,转身离开。
窦康见他走了,连忙小跑着跟上,“大人,你等等我!”
窦康作为四品武将,品阶并不低于裴朔,起初天子下令让他护卫裴朔,窦康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这段时日下来,却被裴朔的冷静聪慧所折服。
他的态度也不自觉地恭敬有礼起来,一路小跑着,一路殷勤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去岭丰山。”
裴朔这段时日调查出,因为秋季时连日暴雨,岭丰山先前发生了自然灾害,巨石滚落封住了路,时隔数月,无论是官兵还是普通人依然无法进去分毫,而在此之前,岭丰山本有一些工人在此开凿新发现的铁矿。
盐、铁、丝织品、药品皆是太原府盛产之物,特别是前年发现的铁矿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时任刺史突发疾病死在任上,这替朝廷盯着开采铁矿的任务便落在新任刺史身上,据说暴—乱最初发生时,一些暴民拼命往山里逃,这巨石骤然滚了下来封住了唯一的路,以致于那群进山的人不得出来,估计已经被活生生困死在了里面。
裴朔站在岭丰山的山脚下,仔细观察地形。
窦康见他眉头紧锁,不禁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朔眯起眼睛,逆着阳光仰起头,望着上方的崖顶。
他说:“这悬崖真高啊。”
窦康也随他一起仰头,感慨道:“是啊,真高。”
裴朔笑了一声,偏头看着他,反问道:“这么高的距离,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石头若是从上面落下来,周围这近百丈之距,包括我们所站立之处,一切草木皆会被摧毁?”
窦康一愣:“有、有道理。”
是哦。
他怎么没想到?
窦康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四周,很明显,实际情况不是如此。
这周围看着乱,但树木完好无损,这些石头不像是上方被雨水冲刷得松动而滚落下来的,更像是人为搬过来堵上的。
如果是人为搬过来,他们自然有可能只顾着编个理由堵住山路,而忘记把周围的树全给砸断,营造逼真的效果。
这可真蹊跷。
窦康喃喃道:“难道……这山里有什么秘密?”
裴朔又转身,悠悠道:“走,我们去造访一下那些村民。”
裴朔这一次带够了盘缠,一路接济了不少可怜的百姓,说到这个,窦康也是大为惊异,以前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裴右丞了,知道他抠门,总是到处找同僚蹭饭。
可是面对百姓,他却千金散尽,面不改色。
这并非是一个爱财之人。
久而久之,连窦康也深受影响,主动跟着掏了腰包,每日只跟着裴朔啃干粮充饥。
他们一同去与那些百姓交谈,裴朔了解了一番,得知近一个月内百姓冲撞了县令衙门数次,便将计就计,也和窦康换上了普通村民的衣服,等着哪天又闹事的时候混在里头,也做个“暴民”。
当日裴朔就混在里头,好笑的是,向来以仁慈著称、舍不得对百姓下手的当地县令毕兴文,突然下令把他们抓起来。
上行下效,连州刺史都决计装傻,县令毕兴文更不会管什么,他这时宁可庸碌不作为,也绝不能惹火上身,所以一直放任这些人闹。
结果这一次,一侧的师爷悄声过来提醒:“大人,上头方才传消息下来,说朝廷派来的那个行军总管不好对付,让我们尽快平息此事……”
毕兴文皱眉,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冷声说:“来啊!把这群暴民全都抓起来,押入大牢!”
于是裴朔和窦康就这么被抓了。
县令不知道自己抓了谁,州刺史更不知道底下的官抓了裴朔,而裴朔本人,倒是在牢里优哉游哉,观察和他一起关在牢中的“暴民”。
他悄悄问窦康:“窦将军觉得,这些人有没有蹊跷?”
窦康说:“像从过军。”
那就对了。
普通百姓哪有本事和胆量跟官府闹,一般闹事都有人领头,官府抓了领头人,其他人便一溃而散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
而这些闹事者,更像是在配合衙门做戏。
裴朔便开始背靠着墙闭目养神,整理思绪。
太原府位居山西之中,所处位置太特殊了,无论是军事还是地理上,皆是大昭扼要之地,且此地本身就有着相当完善的军事防御能力,外能抵御漠北、防止河北三镇发生兵变,内能成为京师屏障,可谓是重中之重。
这种地方囤积的军营内部却发生了哗变。
这些叛军人数并不多,远远没有到朝廷派大军镇压的地步,但一路抢掠百姓,滥杀无辜,引发更大的乱子,百姓无处求生,官府一边急着镇压叛军,一边不知怎么安抚百姓,三方一乱,事情愈演愈烈。
明面上是这样。
但是山路被人为封住,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困死那群逃入山里的百姓。
那么,就可能是为了山里的铁矿。
铁矿能做什么?
能冶炼器具,也能制造兵甲装备。
裴朔越想越深,甚至想到了令人心惊的走向,如果当真是与铁矿有关,此事只怕还超出他的职权范围了,他还要上奏陛下。
在牢里待了三日之后,原被派来护卫裴朔的左骁卫已抵达太原府,要求见太原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