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中的冬至宫宴,仪程繁复。
名义上是君臣同乐,实则更有政治意味,是以,礼仪流程反而排在享乐之前,于百官而言,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御舆直入,曲直华盖,前后侍卫警跸,太乐令奏乐,鼓吹振作,姜青姝入殿坐于上首。
乐止,群臣再拜。
通事舍人引文武大臣、宗室皇亲及诸客依次入座,再拜帝王,流程如朝礼,侍中、光禄寺卿依次上前跪奏,随后司空张瑾上前拜道:“臣张瑾稽首言,元正首祚,冬至云‘天正长至’,臣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身后乌泱泱的文武大臣皆伏跪于地。
姜青姝俯视着他,淡淡一笑:“免礼。”
张瑾直起身,身后百官起身再拜,皇帝举酒,群臣再拜,口呼万岁,随后又拜。
所谓“酒行十二遍”,单是跪拜便要多次,别说吃顿饱饭了,单是行完礼仪都够呛。姜青姝坐在上面,看着这些人上上下下起起跪跪,人人面色恭敬,不敢懈怠,否则第二日便会被御史上奏弹劾。
可见封建王朝等级森严,规矩繁复,就算是当官的也不容易啊,她单是瞧一眼都觉得累。
也无怪乎那么多人都向往她身下这把龙椅。
她走神间,身侧典仪又扬声唱道:“再拜。”阶下群官、客使皆再拜。
好不容易行完跪拜礼,百官一一就坐,歌者舞姬被太乐令引领入殿献艺,殿中氛围这才轻松了不少。
不过稍后上菜时,他们还是要拜。
连姜青姝都不好意思率先动筷,心里悻悻道:“还好在裴府的时候她吃得够饱,不然现在肚子都要饿得咕咕叫了。”
其实她本意礼仪从简,但被张瑾和一干御史集体驳回了,冬至尤为重要,不亚于元旦,若要举办,是万万不可敷衍的。
这殿中气氛肃穆,分明乌泱泱的人,无礼乐声之时却安静得压抑。
姜青姝本想偷偷按一按酸软的腰,一看张瑾离自己那般近,朝服衬出挺拔身形,面色平静,一双黑瞳正注视着她,她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张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微垂眼,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小皇帝到底还是一贯的性子,既要君威又忍不住想偷点儿懒,只怕人是坐在那儿,心都不知飘到哪去了。
酒行三周,殿外守候的尚食这才差人奉上御膳,群臣再拜,随后才纷纷举筷赏舞乐进食。
姜青姝这才吃了一口热乎的菜。
讲真。
不如裴府的好吃。
也不知道裴朔他们是从哪儿请的厨子,难道是元瑶亲自下厨做的?简直吊打宫中的御膳。
姜青姝看向下方。
裴朔与霍凌席位并不相近,裴朔自顾自地低头吃菜,霍凌正被唐季同强行拉着小声攀谈。
而贺凌霜一个人独坐着饮酒,疏离冷淡,周围有些武将暗暗观察她,有人谈论她踩着蔡古上位的行径如何不齿,也有人暗中羡慕她此番在女帝跟前出风头,将来前途必然极好。
长宁公主坐在宗亲之列,悠然赏舞饮酒,时不时与其他几位王爷公主低声调笑两句,似是看中了哪个乐师。
秋月坐在文士之列,与众人互相举酒寒暄。
梅浩南面无表情,带着几个禁军四处巡查走动,确保宴席安全。
灼钰依然坐在后妃之列,孤僻安静。
方才裴府聚会过的人,此刻皆是各归其位,一副互不相熟的模样。
姜青姝端坐上首,一手支着下颌,俯视群臣,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有几分注意到尚书席位的崔令之。
此人不似往日那般活跃,似乎蔡古事件真的给他提了个醒,他不想再那般稀里糊涂被利用,好歹得留个心眼了。
他也只跟弟弟崔珲说话。
崔珲不知道兄长内心纠结,只是一边殿中舞姿优美的舞姬,一边与兄长闲谈。
姜青姝目光一转,又看向文人宾客席位。
她眯起眸子,视线一点点从这群人身上扫过,一个个点开他们的属性面板查看,想看有没有属性好又有野心的,可以抓来做官。
她相信这些人里面必有心怀抱负却怀才不遇、迫切希望能遇见伯乐的。
看了许久,确定了五人,姜青姝对邓漪招了招手,悄悄附耳道:“你去给他们多添几盘菜。”
“是。”
邓漪转身去了,那些人见天子额外赐菜,连忙受宠若惊般地起身谢恩,有人甚至激动地当场赋诗称颂君王仁德。
姜青姝不过淡淡一笑。
等邓漪折返,她又悠悠吩咐道:“宴席散后,你再去送些菜去大臣府邸,兵部侍郎颜仓,刑部侍郎冉元忠,工部的孙元熙,右威卫将军贺爽,还有监门卫……此外,再让少府挑选一些上好的绢帛与金器,各送于尚书府邸,两位仆射再加帛二十匹。”
她说了一长串,邓漪脑力极好,悉数记下了。
“是。”
“此外。”她想了想说:“冬日寒冷,再给五品以上官员各送一些上等木炭,三品及以上的再额外送些保暖的棉靴衣袜。”
要赏就赏一些实惠好用的,她可是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对于小皇帝大肆拉拢布衣文人的举动,在场几个世家大臣也都看在眼里——打从蔡古下狱之后,他们皆如梦初醒,发觉小皇帝已从最开始的伪装和善,到现在明目张胆地亮出屠刀、展露锋芒。
一个帝王,对权势的掌控欲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