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瑾让邓漪不必告知天子他来过,但邓漪从来不会对天子有半点隐瞒,转头又进去告诉了她。
少女赤着身子,上半身伏在浴池边玉砌的台子上,背脊的肌肤被水汽熏得泛着淡粉。
她半阖着眼,沉浸在短暂的放松里,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知道了。”
邓漪:“司空不让臣告诉您。”
姜青姝抬手拨了拨水面,语气懒散:“他一向如此矛盾,心里既对朕有愧,又不愿表现太多,怕让朕知道了,又拿此事取笑他。”
既不敢索取爱,又不敢表达爱。
这个人就是这么复杂。
邓漪闻言也笑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轻声附和道:“虽然司空没有多说什么,但臣也能感觉到他变了,尤其是……臣说陛下允许他进去时,他好像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看来陛下的苦肉计当真有用,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近日可还听到什么?”
“臣这几日去各个衙署传旨,倒是听人聊起,司空对底下官员态度宽松了不少,似是心思不在这处。”
他的心都飞到她这儿了。
不管是什么人,主动让步就是卑微的开始,而卑微,则是灭亡的开始。
任你底线多坚固、心多冷如铁石,到头来都一样。
姜青姝听罢,也只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继续舒舒服服地泡澡。
张瑾回到府邸之后,府上大夫范岢便立刻去了书房,向郎主汇报近日药材收集的进度。
这几日,范岢奉命四处搜寻滋补身体的良方,作为曾经的江湖游医,范岢行医风格不像宫中太医那样保守传统,却也极为厉害,很少有他医不好的人。
根据郎主的嘱咐判断,这药应是为最近身体受到严重创伤、并且平时操劳费神的女子准备的。
他要收集几味世上罕见的药材,还必须依托于张司空的滔天权势才能集齐,能享用这样贵重的稀世补药,天下间又有几人?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被司空如此关怀。
关于是谁,范岢不敢多加揣测。
“眼下只差一味高山灵芝,在下已经有办法取得,只要再过两日,便可熬制好补药。”
书房内,范岢弯着腰恭敬禀报,张瑾端坐在窗前,月色笼罩满身,犹如披上一层清冷雪色。
他垂睫听着,平静道:“好,熬药全程你都须盯着,且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范岢:“这是自然,在下做事,郎主尽可放心,便是周铨问及,在下也不会贸然多言。”
张瑾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侧身朝他看过来,露出一双背对着月光的深晦眼睛。
范岢意会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垂首上前,靠近眼前不苟言笑的郎主,将他搁置在一边的右手袖子卷起来,熟练地为他把脉。
屋内寂静。
连呼吸声都极轻微。
范岢只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和自己的心跳声,这些日子,他每次见张大人,都要顺道为他诊脉,这倒也没什么,可偏偏眼前的人神色冷漠,什么都不说,以致于范岢完全一头雾水。
不知道他是害怕生病,还是要诊出什么才肯罢休。
他只好实话实说:“大人身体康健,先前即使身中一刀,也未曾遗留什么后遗症,并无丝毫不妥。”
诊了多次,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也不知到底是想确认自己无事,还是想要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张瑾不发一言,重新将手掩入袖中,范岢立刻垂头后退几步,等候吩咐。
张瑾沉默许久,忽然淡淡问:“若一人长久喝避子汤,可会影响以后?”
之前的避子汤就是范岢负责熬制的。
范岢听到这话,又结合近日郎主对一女子好的迹象来看,猜想大概是郎主喜欢的女子曾经被他狠下心来灌过避子汤,如今郎主逐渐陷了进去,想和那女子有个孩子了。
这样想想,其实也好。
还记得去年春天,张家小郎君就经常闲着没事,来找范岢说话,跟他吐槽兄长不近女色,至今还是孤单一个人,以后八成也不会娶个嫂嫂回家。
小郎君指望着兄长能娶妻,这样说不定他就不会孤孤单单地在京城了,而他兄长则早就不考虑这件事了,指望着弟弟以后延续张家香火。
其实吧。
范岢眼里,张家兄弟都半斤八两。
一个侠义热忱好相处,却偏偏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要么与喜欢的姑娘终成眷属,要么就宁可一辈子不娶妻,谁也不要。
另一个性格孤僻,是个活人勿进的煞神,就没见他对谁态度好过。
这么一看,张家绝后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范岢思索着答:“恕在下直言,若长久喝避孕药,的确是对怀孕有影响。”
张瑾神色僵硬了一瞬,转过头来眯眼盯着他:“很严重?”
范岢表情凝重:“严重。”
张瑾:“……”
范岢:“所以,在下想知道,您所问之人约莫是喝了多少药?”
他都自己不记得自己前前后后一共熬了多少碗了。
张瑾抿紧唇,许久,低声道:“约莫……十三四碗。”
范岢:“啊?”
您还真给人家拼命灌的啊?范岢很想问出这一句,但他忍住了。
张瑾:“……”
张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第一次如此烦躁不耐,冷声说:“到底会如何,说清楚。”
范岢摸摸下巴,神情犹豫,当大夫这么多年都没这么为难过,想了许久才说:“按理说,喝太多避子汤,的确会导致体质发生变化,残留的药效会导致一直难以有孕,但若好好调理,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在下也不敢完全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