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嘴唇颤动,似乎最后在拼尽力气呼唤什么。
邓漪看他嘴型,唤的是“陛下”。
她冰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也许和那些一心为了家族和荣华富贵的人不同,他是真心喜欢陛下的。
可惜。
在这里生存,最没用的就是喜欢。
邓漪转身下令:“找个地方把赵庶人葬了,不设牌位,不必立碑,景合宫上下更不必服丧。”
——
假孕之事告一段落,太医署的方嘉石也脱不了干系,女帝念在他父亲年事已高,绕了他的父亲和妻儿,只赐了方嘉石死罪。
只是圣旨还没抵达刑部大牢,方嘉石就被人发现畏罪自尽了。
到底是“自尽”还是“灭口”,就不得为之了。
同时,太医署舞弊之事闹得不小,女帝下令整顿,一连处罚了好几个一直以来仗着资历欺压后生的老太医,戚容也被顺理成章地升为了医丞。
她成了大昭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医丞。
也是第二个爬到这个位置的女医。
经过这件事,那些曾轻视她、对她冷嘲热讽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有些人以为戚容如今升了官,一定会趁机对他们报复回来,然而,戚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公务之上的事,几乎就不跟他们有所交流。
这样潜心钻研、不计前嫌的态度,令他们羞愧。
“侍衣的身体本来好转了许多,近日怎么又有些受凉了?”
戚容还是唯一出入眙宜宫关心灼钰的人,别人觉得她没必要关心一个小小的侍衣,但对待病人,她一向负责到底。
她摸着脉,眉头皱紧,抬头问灼钰身边的掌事宫女于露。
于露低声:“陛下遇刺那天,侍衣不听我们劝,站在门口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大概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戚容沉默。
“还有……”于露小声说:“我们试了很多办法,侍衣就是不肯吃东西。”
要是陛下这次遇刺驾崩了,只怕这小傻子也要绝食跟着她去了。
戚容闻言一怔,又看向眼前安静垂头坐着的精致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从袖口露出来,肤色苍白如鬼魅,紧紧攥着衣裳料子。
她叹了口气,也不管眼前的少年听不听得懂,柔声说:“别担心,陛下的伤也是臣负责的,昨日臣去紫宸殿瞧了,陛下已经能如常下地了。”
少年的睫毛扑簌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乌眸里满是迷茫,看着她,似乎是在分析她说的真不真。
是不是故意哄他的。
他们都说,天子遇刺,流了特别特别多的血……朝堂都差点乱了……
戚容微微一笑,眼睛满是真诚,嗓音不疾不徐如春风:“侍衣好好喝药,臣今日面圣时跟陛下说好不好?到时候侍衣亲眼瞧瞧陛下,就知道臣没有骗您了。”她说着,还举起手,“臣发誓。”
除了姜姜,这少年最相信的就是眼前善良温柔的女医。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
他吃。
只要姜姜活着,他就吃。
紫宸殿中,刚回宫不久的姜青姝刚刚更衣结束,听戚容提及灼钰,稍稍怔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又把那小傻子扔在一边忘记了。
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自己不吃不喝……
这一个个的。
至于吗?
她心底软了软,也有些无奈,看向一边的邓漪。
邓漪点头,转身出去,很快就把灼钰带过来了。
灼钰进殿时,正好看到女帝穿着玄袍负手立在窗边,袍角由金线勾出五爪金龙,被风一吹,仿佛活龙般在衣衫上游动。
少年愣住,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去。
“侍衣!”
她听到宫人呼唤声回头,下一刻却骤然被抱住。
这少年弯折着瘦弱的背脊,拼尽全力地抱着她,单薄的身子在颤抖,呼吸急促紊乱。
也许他又在发烧。
灼热的呼吸灌入她的衣领里,让她如被火烧,烫得厉害。
而他身后,那些紧跟而来的宫人见状,纷纷跪了一地。
“陛下恕罪,侍衣不是有意……”
于露紧张地跪在地上,正要求情,却看到眼前的少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于露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等殿中无人,姜青姝才轻笑道:“真是个傻子,朕才几天不管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灼钰一怔。
他松开手臂,缓缓低头,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眼睛。
“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
她也没有恼他,只是兀自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笑着说:“既然这么喜欢朕,又为什么不惜命?怎么在朕身边待得长久?”
灼钰滚烫的额头被她冰凉的手背一碰,好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手脚僵硬,只知道呆呆看着她。
心脏如被拉扯,疼痛又酸楚。
真好。
她还是这么好。
少年扯动唇角,缓缓露出一抹青涩小心、又明艳夺目的笑,他瞳仁明亮,那双眼尾上挑漂亮凤眸仿佛蕴含着两簇火光,焚烧着她的影子。
侍衣灼钰,容色绝艳,笑起来真真好看极了。
连姜青姝都稍稍被晃了神,她低头凝视着他,似乎在凝视着眼前的小傻子,却又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狠辣、孤寂、又如火一样炽烈决绝的影子。
他伸出修长的手臂,重新大着胆子拥住眼前的少女,如藤蔓般搅缠,至死方休。
在她耳侧一字一句道:“要……长久……”
要长长久久。
她笑。
最后只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