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殿门,就是邓漪和梁毫,还有中书门下省的一些官员,张瑾顿了顿道:“陛下无事,只是皮外伤,休养即可,从明日开始罢朝三日。”
梁毫上前拱手,迟疑着道:“司空,下官方才去审问刺客……”
“结果如何?”
“下官一时疏忽,没想到那刺客行刺前就已服毒,在牢中……暴毙了。”
张瑾眸光陡寒,“什么?”
梁毫也微微沉默,他越想越觉得,这次的行刺太突然太蹊跷,赵将军府因举办丧事,登门者极多,人多混杂,但来往访客皆有登记在册,那刺客身份不明,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混在其中,又是被谁带来的,实在是太蹊跷。
而且当时梁毫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冲着司空去的。
张司空位高权重,自然也有不少得罪人之处,此番登门赵府者大多政见立场与司空不和,这样一想,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事先安排好的局。
就是陛下竟然……
梁毫至今想起,都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
如果说之前只是不解和怀疑,现在他就确定了,陛下和司空之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要掀起不小的浪。
司空的目光冷冷扫过来,带着难言的压迫感,梁毫连忙闭紧嘴,垂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请示道:“禁军尚在包围赵府,梅将军那边已经一一搜查询问,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不知要如何处置?这刺客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按张瑾的性格,自然是要追查到底,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但他想到她的话。
不禁微微沉默。
良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冰冷浊气,淡淡道:“此事等陛下身体好些后,由陛下亲自定夺,赵府外的禁军暂时不撤,除赵家人以外的暂时放了。”
“是。”
梁毫转身似乎要走,又想起什么,迟疑了下。
“还有什么事?”
“监门卫姚将军派人过来询问数次,宫门外……也有柏老将军在内不少人在等着,等不到陛下安然无恙的消息,就不肯走。”
女帝遇刺的事太突然,此事早已暗中掀起轩然大波,当时御驾浩浩荡荡,大多数人离得远,也并未看清前因后果,不知道到底是有人刺杀天子,还是有人刺杀张司空,天子为司空挡刀。
后者太荒唐,哪有皇帝为臣子豁出性命的?就算有稍许流言说当时天子正好挡在司空面前,闻者也只觉得是巧合,不会往那边想。
其实包括赵家人在内的更多人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张瑾策划的?
不然为什么发生行刺时,他正好就离陛下那么近?
他意欲在赵府派人刺杀陛下,这样刺杀天子之名就和赵府脱不了干系,而他张瑾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到了这种地步,焉知没有谋逆之心?
天子尚且没有立储,赵贵君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万一天子真的驾崩,那整个大昭没有天定血脉继承,司空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篡夺皇位?
他自己守在陛下身边,不许别人靠近,要是伪造遗诏什么的是不是也方便许多?
这样一推算,何止姓赵的慌了,其他站在女帝这边的武将们也开始慌了。
他们坐不住了。
在皇帝安危消息还没传出来之前,他们就传令下去,时刻准备调动手中兵马,甚至不顾天色已经不早,连夜来宫门外要求进宫确定陛下安危。
负责看守皇宫出入口的监门卫大将军姚启只忠于陛下,虽然没有无诏放他们进去,却也没有驱离他们,自己也在留心着里头的消息。
这下不止张党和赵家暗中在准备调兵,是所有人都被一起卷进来。
水被彻底搅浑了。
张瑾听到梁毫这么说,微微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告诉他们,陛下已醒,身体无恙,不可再私下妄议。”
“是。”
梁毫一抱拳,转身去办了。
——
姜青姝中途稍稍醒了几次,又断断续续睡了几天几夜,才彻底清醒过来。
正是深夜。
她意识清明,除了伤口痛,倒是没别的不妥。
她偏了一下头,目光穿过帘帐,看到男人身着官袍的挺拔背影。
张瑾。
这些日子,他陪着她,近乎寸步不离。
月立中天。
宫殿角落的炉子上似乎还温着药,药香扑鼻,门窗紧闭,月光徐徐从窗棂之中透进来,倾洒在冰凉的地砖上,几盏孤灯拿得离她有些远,烛火交映着微寒的月光,分割开男人静坐的背影。
一半寒彻,一半温暖。
他离她坐得这么远,似乎是怕举手投足发出的声响吵醒她,明明面前铺着一些文书案卷,却握着笔发呆成了雕塑,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好像在出神地想什么。
完全不像他。
这几日,张瑾一直守在她身边,也没有心思去处理那些要事,他很少流露内心真实的情绪,也从不会让朝中那些人察觉,唯独这一次,他有些失态了。
临到此时,他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那些人看出来,一生理智冷静从不犯错,唯独在她跟前屡屡犯禁。
张瑾一直到确定女帝安然无恙,又处理了一些事,才回府换掉那些带血衣物,周管家帮他收拾,沉默到最后,突然问:“郎主是喜欢皇帝么?”
“不该问的别问。”
“恕奴多言,那皇帝,明明是小郎君的……”
“住口!”
张瑾冷喝,第一次有些薄怒,双眸冰冷。
周管家却毫不避让地看着他,继续说:“从前在郎主心里,小郎君才是唯一的亲人,除此之外所有人皆不足惜,郎主忘了么?便是抛开兄弟亲情不谈,您若只是一时兴起也罢,可如今为了皇帝如此失态,还记得当初爬上这个位置之前说过的话么?您当年所承受的屈辱和折磨都还历历在目!如今……”
张瑾骤然转身打断他,寒声说:“我的事无须你多言,管好你自己的事。”
“可是……”周管家咬牙:“您就不怕会有软肋么?”
“我心里明白。”
张瑾闭了闭眼睛,良久,睁开漆黑的双目,冷淡地瞥向他道:“便是有软肋有何妨。”
他不信鬼神,也从不信命数,当初的确万般忌讳会有软肋,才将那么小的阿奚送走,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有了软肋,那又如何?
他树敌众多从无所惧,便是有了软肋,也不信旁人能将他如何。
从前唯恐被她欺骗利用,如今却已确定,在她心里,也是真心喜欢他的。
张瑾这样想着。
便是周管家质问,他也没有太多动摇,只是静静在殿中的角落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陪着她。
搁置在空气已久的毛笔有些干了,他重新蘸了蘸墨,提笔写字。
姜青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缓缓转回头,平躺着望向头顶的承尘,并不打算现在就出声惊动他。
先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点开实时,被眼前这浩瀚如海的消息数量稍稍震撼了一下。
好家伙。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昭要亡了。
姜青姝微微蹙眉,把所有发生的事都仔细看了一遍,着重先看张瑾和赵德成那边的情况。
赵家最后还是没有做出冲动的事。
赵玉珩和裴朔及时稳住了他们。
只是她遇刺的事也对他们造成了很大冲击,若非已经明白调兵是送死的必败局,也许赵德元依然会无法安心。
她昏迷其间,张瑾没有撤掉包围在赵府外的禁军,赵澄一直在被软禁在景合宫。
【贵君赵澄看着面前的冷菜冷粥毫无食欲,只对把守的侍卫宫女说要见陛下,侍卫耿逊对他出演嘲讽,说女帝在赵府遇刺,赵澄也活不久了。】
【贵君赵澄听到侍卫耿逊提及女帝在赵府遇刺的消息,只觉得心里被狠狠砸了一下,难以置信,怀疑这是不是父亲赵德成做的,是否是自己害了女帝,还想打听更多消息,却没有人理会他了。】
姜青姝看到这条消息,稍稍叹了口气。
赵澄本心自私,却并不恶毒,可是他的心到底如何,已经没有人想知道了。
该受到的惩罚,他逃不掉了。
女帝遇刺后的第五日,赵贵君假孕争宠之事,彻底震动朝野。
刺客服毒暴毙,行刺之事并未牵连严重,毕竟无凭无据,也不会降罪。但贵君假孕争宠属实是胆大包天,怪不得那一日天子竟连上柱国的丧礼都不顾,如此暴怒。
当日,赵澄被废贵君之位,赐白绫。
死后体面埋葬,已是最大的开恩。
天子顾念赵家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后宫争宠之事不曾祸及全族,只是养不教父之过,赵德成有感德行有失,自请辞去官位,交还全部兵权,解甲归田。
赵氏武将多数也自请交还兵权,大概是都已经心知肚明,小皇帝不计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缘由。
他们需要用兵权去交换自身安危。
【影响力+6300】
【国家稳定度+10】
【声望+10】
【皇权+30】
【当前影响力:26310】
【当前皇权:81】
【当前声望:93】
【当前国家稳定度:90】
很好。
姜青姝又看了一眼张瑾现在的影响力。
她的影响力在涨,张瑾又少了政敌,影响力同样在飞涨,如今是两万九。
差距在飞快缩小。
现在张瑾在朝堂之上已无对手,那么剩下来的对手,就是她了。
姜青姝受伤的第十日,伤口虽然还未彻底痊愈,但已经结痂不疼了,行走时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那一日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她趁中书省繁忙,换了一身轻便衣物,偷偷遛出宫。
京城郊外空旷无人,姜青姝骑马紧跟在裴朔身后,二人翻身下马,裴朔道:“陛下,就在前面。”
她抬头望去,只见林木之中有一座朴素无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儿,青灰色的幔帐,近乎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
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指尖尚未触及车帐,便见一只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先一步撩开帘子。
她抬头,对上一双清润温柔、带着笑意的眼睛。
“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