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那刺客冲过来的时候四周的侍卫便已经警觉,但反应终究晚了一步,那刺客本来离张瑾更近,但却又正好被女帝看见。
那一瞬间,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张司空面前。
匕首没入后背,她痛极,咬紧牙关,脸色惨白。
一刹那四目相对。
只有张瑾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脸。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艰难地睁大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下一秒却闭上了眼睛,身子逐渐软倒了下去。
一向算无遗策的张司空彻底懵了。
大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断了根弦,男人眼里原本涌动的冷漠和算计,逐渐被惊惶和难以置信掩盖。
他脸色变得惊慌,手忙脚乱地伸手臂把她接住,手掌按住手背的刹那,摸到一手黏腻。
再次抬手一看。
掌心满是血,映目的红。
张瑾盯着手掌,额头的青筋瞬间绷得死紧,他紧紧抱着她,拼尽全力地用力按着她背,似乎想将涌出来的血堵住,然而匕首扎的深,稍碰一下就涌出更多的血。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有没有碰到心脉?
张瑾完全无法冷静,思绪一片混乱,浑身血液仿若凝固,既想看她伤口,又想探她鼻息,又怕稍有不慎让匕首刺得更深,只好僵硬地抱着她,不敢挪动分毫。
“陛下遇刺!”
“快救驾!”
“抓住刺客!”
四周响起慌乱的呼喊声,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禁军一拥而上,按住了行刺之人,邓漪慌忙地扑了上来,用手托住女帝的肩,“陛下……陛下!先把陛下扶去车驾,戚太医速速为陛下止血……”
很快,姜青姝被扶到了帝王车驾上。
将军府是不能呆的,特别是帝王遇刺的情况下,张瑾的衣裳都被血染得斑驳,强拼着最后一丝冷静安排,并下令让人包围将军府。
“行刺陛下是为叛党,焉知赵府内没有同伙,禁军彻查之前,还请诸位在此处多呆一会。”
他冷声说。
说完他猛地拂袖,大步出去,不顾内官阻拦,强行上了帝王车驾。
她还昏迷不醒。
车上不便拔刀,也不便脱衣处理,戚容暂时只是想办法止血,张瑾死死盯着她身上流的这么多血,眼角红丝弥漫,袖中的双手竟在剧烈发抖,浑身如堕冰窖。
“……她怎么样?”张瑾唇动数次,才哑声问。
戚容低声说:“不太妙。”
“什么?”他心底一震,难以置信地疾声问:“如何不妙?”
“陛下已经昏迷了,失血太多,回宫之后要先看匕首有没有伤及心脉。”
失血这么多,自是有些唬人,这还得是戚容事先给陛下用药的功劳,让她的血没这么快止住。
方才戚容检查过,这匕首看似刺在心口,但的确是精巧地避过了命脉。
和他们事先安排的一样。
还好没有出岔子。
戚容全程心都跳得极快,就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陛下在铤而走险,医者又何尝不是,好在,陛下现在的状况她心里有数,已经完全在她的掌控内。
戚容敷了一些药粉,有条不紊地施针。
将军府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待进宫回了紫宸殿,宫人急急忙忙地拥过来,给她除掉外袍,戚容仔细检查了一番刀伤,看向一边的张瑾,“司空,现在……必须尽快拔出匕首。”
张瑾的手掌抚着少女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的脸,摸到一手冷汗,迟迟说不出话。
“可有风险?”
“只有一半把握,也许有性命之忧。”
便是没有这么糟,戚容也尽量往坏了说。
她亲眼看到张司空听到她的话之后,眼神彻底变得空洞迷茫,眼尾已是一片洇红,似乎有水光在闪动,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背用力到泛着青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给自己挡刀,就像他一直认为,在她心里,也许赵玉珩是第一位,也许阿奚是第一位,但一定不是他。
一定不是他。
张瑾为人骄矜自傲,唯独骨子里藏着怯卑,只信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切不过自己强求夺来,不信会有人真心爱他。
就算有,也不会是全部。
他不在乎,只要他能铲除别人让她身边只有自己,便假装她最爱自己又何妨?至少这样,他还能在心里有留余地,不必尽数丢盔弃甲,落得狼狈。
但她怎么会为他挡刀呢?
她竟然……这么喜欢他?难道她以往所说的“只对他认真”,是真心话?张瑾睫毛微颤,眼底一片迷茫。
他的大掌死死攥着她手,沉默良久,“拔刀”二字迟迟说不出口。
帝王若出事,整个大昭都将变天。
如果是当年冷酷的张相,他或许毫不在乎小皇帝死活,甚至会编出一份“遗诏”来有备无患,只要皇位上有个傀儡令他操控,那人是谁对他而言并没有区别。
他现在却很害怕。
他微微低头,不顾戚容在场,薄唇微微碰了碰少女冒着冷汗的额头,咬牙说:“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她平安。”
戚容应了一声,看他这副双眼通红近乎失控的样子,不禁还是说了句:“下官会尽全力。”
说完,她便握住匕首。
张瑾用力抱紧她,让她伏在他的怀里,感觉到她的体温都有些低,不禁暖了暖她的脸颊。戚容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地用力往外一拔,只听一声细响,血霎时喷溅出来。
他呼吸一窒。
戚容迅速放下匕首快速止血,嗓音似也在颤,低声道:“陛下没有事。”
没事。
张瑾心口似被活生生撕开,呼吸停了半晌,才逐渐反应过来。
他飞快低头,看着她。
怀中人纵使昏迷,也因为这一下而猛然一颤,似乎生生痛醒了过来,正睁眸望着他。
对上目光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惊慌和疼惜。
【司空张瑾亲眼看着女帝朝自己扑过来,挡下了刺客的一刀,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抱着昏迷的女帝不断发抖。】
【司空张瑾在马车上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帝,感觉心脏好像被活生生撕开了一样,内心难过疼痛到无以复加,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挡刀。】
【司空张瑾听了太医署医监戚容的话,看着女帝毫无血色的脸,害怕拔掉匕首之后会永远失去女帝。】
【司空张瑾眼睁睁看着太医署医监戚容拔刀,心脏几乎停跳,直到听到戚容说女帝没事,这才感觉自己好像从地狱重回人间。】
他完全不冷静。
甚至完全撇下了所有本该处理的事,只顾抱着她一路回宫救治,简直不像是他了。
这是姜青姝想看到的结果。
……就是真的痛。
好痛。
她浑身脱了力般,伏在他怀里,轻轻喘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他眼底的惊恸和担忧消弭些许,柔声细哄:“别怕,没事的,好好歇息。”
她艰难摇头,手指上挪,攥紧他袖口,“你……有没有……”
“我没事。”
都是她挡了这么一下,他才没事。
其实他宁可伤的是自己。
不止一次受伤遭难的身子,至少比娇生惯养的要禁得起这些伤,现在看着她这般样子,他无力到了极点,心软成了一片水,快要从眼底淌出来。
她依偎在他肩头,朝他艰难地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他看着,手指拂开她额头散开的碎发,也低声笑了笑。
“以后不许冒险,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
她轻轻“嗯”了一声。
良久,她又轻声道:“是何人……想杀……”
“刺客已经拿下,臣已经派人去审了。”
“终究是上柱国葬礼……朕没有大碍,不想令世人说朕……寡恩薄情,贵君之事尚未了结,无论刺客是谁所派……不必赶尽杀绝……”
雪白的脊背裸露在空气中,刀伤触目惊心,戚容细细包扎好,仍有血慢慢洇出来。
她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张瑾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伤,满脑子唯有她的状况,耳边只听到她绵软的嗓音,却并未完全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嗯”了一声应下。
她要什么,他还怎么忍心不答应。
“臣先出去为陛下煮药。”
戚容小心为她拢紧衣裳,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两人,案上烛台火苗跃动,将人影交叠在一处。
“朕会尽快……好起来,别告诉别人朕伤成这样……免得朝堂乱了,就说……朕没有大碍……”
“臣有分寸。”
“贵君的事……你别插手……”
“好。”
“你也别……太担心……”
他听到这句,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颌绷紧。
尽量压抑鼻音,让声音显得冷静。
“好。”
她复又闭眼,似乎是很累。
这几日,先有战败消息,又有假孕的打击,她本就殚心竭虑、遭受打击,这一刀几乎将她快要摧毁。
张瑾抱着她的手臂已然僵硬发麻,但依然稳稳的一动不动,看着她安静苍白的侧颜。
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这次彻底信了,她没有骗他,她对他是真的有情,比他想得深太多。
任嘴上如何讽刺他,与他闹脾气,出事的瞬间却也义无反顾。
一闭眼就想到那惊险一幕,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越想越愧疚自责。
怪他。
都怪他为了一次性解决赵家,让她在赵府滞留,将她置身于危险。
如果他不这样算计,也许她就不会中刀。
多年来算无遗策,偏偏这次,是他过于托大,差点后悔莫及。
她在他怀中靠着,很快,戚容熬好药端上来,她服下后很快便浅浅睡了过去。
天已暗沉,紫宸殿灯火如昼。
天子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外间围着内禁军,也有不少人在焦急等候消息,唯恐帝王驾崩、天地变色。
张瑾将她平放下来,给她掖好背角,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