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漪正守在凉亭外,远远看到崔弈从那边折返,目光微垂,沉思了一下。
前几日,她暗示过侍衣。
那时侍衣在殿外守着,邓漪过去给他添完一件衣裳,就直接和向昌闲聊起来。
邓漪说:“咱们一定要小心些,陛下和司空的事万万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竹君知道。”
向昌:“为什么?竹君背后……那不正是司空么?”
邓漪压低声音:“正因如此,竹君哪里知道司空和陛下……此事事关张司空和崔尚书,影响重大……”
他们毕竟是讨论朝政,便是压低声音悄悄地议论,唯恐被旁人听见大祸临头,唯独没有避开那小傻子。
邓昌不解道:“按理说,崔张若是生隙,对陛下来说绝非坏事啊。”
邓漪神色担忧,叹了口气:“是,若竹君自己发现此事,那也只是竹君自个儿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就怕消息从我们这里走漏,届时司空要是追究,你我都难保性命……”
这一番对话,被灼钰清清楚楚地听进去了。
邓漪和陛下一样,一开始就知道侍衣不是真傻,否则她也不会派于露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陛下留他在身边,也是希望他能懂事些,偶尔能分分忧。
先前,陛下对邓漪说:“朕早就知道宫内无人能比得过竹君。”她话中有话,邓漪暗中琢磨了很久,有些懂了。
司空既然这么喜欢陛下,喜欢到了夜夜纠缠爱不释手的地步,又怎么不会介意这么“受宠”的竹君?所以陛下不想让竹君为后又竭力捧他,也许是想挑起崔尚书和张司空的矛盾。
有些话不能明说,只能侧面暗示,领会到天子暗示的邓漪故意拉着向昌在侍衣跟前聊天,想看这小傻子听懂了她的话,会不会出手。
她只是试试看。
此刻,邓漪看到竹君折返,微微沉思,转身对左右道:“这里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是。”
等他们退下,邓漪又看向远处值守的梅将军,对对方使了个眼色,梅浩南意会,随后,邓漪端起茶水走近亭子,去给陛下奉茶。
姜青姝正奋笔疾书地批着奏折,见邓漪奉茶来,便搁下笔饮口茶,歇一歇。
一边润嗓子,一边看着旁边剩下来的一大摞奏折,她叹了口气。
张瑾看着她的神态:“累了么?”
“有点。”
“何不歇一歇。”
她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奏章上,“西部战事紧张,迟迟未曾告捷,朕批的这一部分折子里,多数是让朕重新委任主帅赴安西迎敌,还有人说,以赵德元能力足够应对,让朕只需下令让周围州郡调动兵马供赵德元驱策、京城再供之以粮草即可,不知司空怎么看?”
张瑾淡淡道:“当前虽无捷报,却也不曾失利,临阵换帅不利于军心稳定,于战局有损,也会让旁人认为陛下不信任赵将军,有损君臣信任。”
她点头,托腮瞧着他,促狭道:“想不到司空会为赵将军说话呢。”
张瑾注视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战事非儿戏,臣身为宰辅,自是以江山为重,不过就事论事,岂敢掺杂个人喜恶。”
“那明日早朝时,司空就帮朕说说,也省得那帮人跟朕争个不休。”
“好。”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继续拿起笔,低头继续在奏折上写字。
张瑾便在一边继续陪她。
他心念微动,不禁抬手,想抚一抚她的脸。
她下意识偏了下头,笔尖未停,因为在思考,时不时用笔杆戳着下巴。
张瑾淡淡一笑。
自从知道赵澄没有怀她的孩子之后,他看着她目光愈发充满着柔情蜜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有着无限的温柔和耐心。
瞧她的每个小动作,也觉得甚为喜欢。
男人没有停,指腹轻轻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她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却没搭理他,目光仍是紧紧瞧着奏折。
他顿了顿,道:“陛下,别动。”指腹逐渐挪到她的下颌,托着她的脸,微微俯身,似乎想亲一亲她。
她这回想躲都没办法了,只好抽空瞧他一眼,“司空最近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比之前更恋爱脑了一点,突然黏糊了起来,没事就要碰碰她。
吃错药了?
她偏头打量他,乌瞳清亮如明镜,倒映着那张正经端方的脸,只是,那双素来冷彻的眼睛已蒙上一层暗色,好像酝酿着什么。
他压低嗓音,“臣守了陛下一日,总要有些补偿。”
说罢再次凑近,趁着四下没有人,便在她耳边耐心地细哄着,“一下就好。”
“……”
他温声细语地哄了两声,她没有动,只是轻轻闭了一下眼,男人好似得了默许,俯身凑过去,浅浅地在她柔软的唇上碰了碰。
尝到了些甜头,便容易流连忘返,他的手掌紧紧托着她的后脑,沉迷般地低头凑在她颈侧,企图继续攫取馨香。
就在此时,一道有些惊慌的女声响起,“竹君?!您怎么——”
竹君?
张瑾猛地一顿。
上一刻还在沉迷般低垂着的眼睛,蓦地睁开。
瞳底寒光乍现。
他骤然放开她,循声看过去。
那边,崔弈已来不及退,生生对上张瑾的视线。
这温润少年方才看到那一幕,身子已经僵住,进宫来第一次,他的大脑有些空白。
方才他来之时,未曾看到太多守卫的禁军和宫人,也未看到邓大人,以为陛下已经不在此,便径直进来。
没想到却看到这一幕。
司空在亲陛下。
他们……
崔弈彻底愣住,完全始料未及,浑身血液逆流,直冲颅顶。
他不由得往后踉跄一步。
这怎么可能??
当朝宰相,和小皇帝最不对付的权臣,三十余岁却从不近女色的司空张瑾,竟然暗地里喜欢陛下?
于崔弈而言,任何人喜欢陛下,都不足以令他乱了阵脚。
可偏偏是张司空。
是他和父亲一心信任依仗的张司空。
脑海中许多让他不解的东西,突然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