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疯子。
困兽在笼子里挣扎,要把囚他的人都撕成碎片,然而也将自己撕咬得鲜血淋漓。
不忠不义的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他也从来不惧会有什么可怕的结局。
他只是含恨盯着她,又上前一步,双手握拳,竭力压抑着冲动,冷静道:“让他出去,臣有话单独对陛下说。”
“朕没有话对你说。”
“陛下在心虚什么?”
“朕没有心虚。”
“那就让他出去!”
谢安韫的嗓音竭力压抑着疯狂,额角青筋跳动,而他的眼前,一行字正在迅速闪动。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
他的忠诚其实早就已经是最低值了,不管怎么减,也依然还是—100,然而不断刷新的提示挡住他狠戾的眼睛,扭曲得令人汗毛倒竖。
像是恨不得把她活吃了。
姜青姝知道,她现在不能单独见他。
谢安韫此刻极有可能杀了她。
没开玩笑。
这种疯子根本不怕死,而且还是死都要拖着所有人陪葬的类型,他的数据本就最容易弑君,之前他总是被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吊住,然而遇见阿奚之后,他就已经要发疯了。
早在昨天,姜青姝就有了心理准备。
首先是,以御史大夫宋覃为首的一众文臣,弹劾兵部尚书谢安韫当街打人。
随后,她查看了实时。
【兵部尚书谢安韫听到茶楼有人在聊女帝的风流韵事,愤怒之下命令侍从把他们拖出去殴打。】
是因为她啊。
【江湖侠客张瑜正在茶楼听八卦,突然看见兵部尚书谢安韫派人殴打百姓,出手相助。】
【兵部尚书谢安韫看到江湖侠客张瑜手中的佩剑,认出这是开国女帝所用的莹雪剑,大为吃惊,质问来历。】
【江湖侠客张瑜拒绝出示兵器,与兵部尚书谢安韫发生了口角,对谢安韫产生杀心。】
当时的姜青姝:“……”
她家阿奚这么善良好脾气的一个人,也就只有谢安韫这厮能让他想当街了结他了。
好在,京兆府尹及时赶来,制止了此事。
姜青姝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掉马了,不过,实时接下来并未刷新阿奚的异常动向,所以她初步断定,阿奚还不知道。
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闯皇宫都干得出来。
这也是她赠剑给他的原因——当初在河边,阿奚亲口对她说,他愿意闯皇宫逼皇帝收回赐婚圣旨,也正是这样的话,让她预示到了未来阿奚可能真会做这样的事,这才将莹雪剑赐给他。
既然或早或晚,他都会知道真相,那她便也提前做个准备吧,为那少年的坦荡正直,也为他日复一日地为她写信。
见莹雪剑,如见天子。
宫中禁军不得贸然射杀。
如果某一日,他因得知真相而要闯皇宫见她,她也会赦免他私闯皇宫之罪。
不过也仅限于阿奚了,除了阿奚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放肆。
一个时辰前,实时再次刷新——
【兵部尚书谢安韫得知了江湖侠客张瑜的身份,认为自己被女帝欺骗了许久,愤怒和悲伤席卷着他,决定入宫当面质问。】
谢安韫知道了。
愤怒和悲伤?有什么好愤怒和悲伤的呢?她本来就不属于他,她想对谁好、和谁走得近,都是她的自由不是吗?不过或许也恰是如此,他才那么想夺她的帝位,将她永远囚禁起来吧。
她瞧着眼前男人精致俊美、却阴鸷愤怒的脸,觉得好笑。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没有必要问,朕也给不了你什么回答。”
“陛下喜欢他?”
“还行。”
“那臣呢?”
“不喜欢。”
“他不知道剑的来历,陛下这么激怒臣,就不怕臣告诉他?”他双眸泛红,咬牙问。
她淡淡反问:“哦,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阿奚知道又如何?
她抬手掩唇,因为刚睡醒,还有点困困的,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才道:“你可以去试试,不过,可要带够高手,小心他杀了你。”
又是这样。
她又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谢安韫最恨的就是她这副慢条斯理、心安理得的样子,明明罪魁祸首是她,可她永远摆出这一副姿态,衬得他好像是在幼稚地胡闹。
他眸底火起雪融,水色晃动,映着宫室内排列的十二铜灯,恍如一滴泪光。
但他的神色依然凶狠而冰冷,似乎是用以强撑着瓦解崩溃的心,嘲笑道:“呵,陛下真是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已经这么多次了,臣果然不能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姜青姝:“……”
哈?
他还对她抱有什么期待啊?
她一时无言,扬起脸探究地望着他,然而谢安韫已经偏过头去,防止她看见自己眼角流泪的可笑样子。
他闭了闭目,那张冰冷的脸再也没透出过温情,只狠戾道:“陛下,臣真是后悔喜欢了你。”
然而,困兽犹斗。
他已经挣脱不出来了。
姜青姝觉得他现在很不对劲,她真的很想说你冷静冷静,现在禁军都在外面守着,随时能冲进来,虽然他现在动手的话她就有借口抄谢家了,但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她也不是故意要气他的。
她就是不喜欢他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怎么可以勉强,他与其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去找喜欢他、会对他好的人。
何必呢。
姜青姝其实很费解。
每次她一有什么事,他比任何人的反应都来得强烈,其实真的没必要,他要是不这么恋爱脑,她抄王家也不会这么顺利。
她在警惕他突然冲过来要杀她,谢安韫上前一步,她立刻绷紧了脊背,他盯着她的脸,像是恨不得把她这副样子烙印进骨头里,随后转身说:“臣告退。”
他就这么走了。
只是背影看起来很是萧索狼狈,许是因为他冒雨而来,官服上还是未干的水渍。
冒雨而来,报恨而归。
大雨滂沱,拍打在男人俊挺的面颊上,冲刷过了一切痕迹。
雨霁之时,同一时刻,清净的素雅小院内,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弟弟问女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兄长沉默很久,才缓慢地开口说:“陛下无情擅权,比之先帝,谋略虽少,却擅伪装,绝非善类。”
少年似懂非懂,关切道:“那阿兄要小心,我听说朝堂危机四伏,你更要小心。”
尤其是不要再那样徒手握匕首,不要命的护驾了。
兄长不会武功,就算身体强健,阿奚也很担心他,如果那不是高不可攀的皇帝,他说不定真气得要闯皇宫出出气。
反正女帝也不是什么好人,阿奚猜的。
张瑾受伤的掌心还在隐隐发疼,他微阖双目,轻轻应了一声,“不必担心。”
“我就知道,这个皇帝肯定不怎么样。”
少年聊了许久,最终笑着弯起一双漂亮的眸子,非常骄傲地得出一个结论:“果然我的七娘才是最好的。”
呵,是吗?
你的七娘骗了你啊,傻孩子。
这傻孩子,整天恨不得抱着七娘送给他的剑睡觉,一天写书信七八封,即使心爱的女子迟迟不来见他,他也可以自我安慰说是她不方便、她太忙了,然后继续开心地傻等下去。
他从来不会以最坏的角度去想他的七娘。
按他自己的话说,便是:“我既然都喜欢她了,当然是要完完全全地信任她,如果我对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何必喜欢她?”
天真的理由。
偏偏这样坦荡的话,张瑾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张瑾偏首看向外面飘摇的雨幕,一时之间心绪起伏,烦躁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