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当日,野地晴空万里。
三座祭台并排矗立,台下遍插旗帜,旗上绘有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
金乌高悬,空中一碧如洗,不见一丝流云。
冷风呼啸而过,席卷祭台四周,撕扯林立的图腾旗,刺耳的声响传遍旷野。
鼓声隆隆,四座营门大开,骑士策马先行,分两列护卫国君车驾,相向驶往祭台下方。
晋侯的玄车,越侯的金车,楚侯的丹车,齐侯的青车。
四大诸侯齐聚一堂,四国氏族尾随在后。
鼓角齐鸣,旗帜猎猎,兵戈森然。此等壮观场景,数十年难得一遇。
“祭!”
伴随着唱诵声,数名巫出现在祭台下。
鼓声变得急促,号角声苍凉悠长。
大巫们匍匐在地,身体前撑,掌心向下,无限贴近地面。
经过一夜霜冻,土地被冻结,坚硬冰冷。封冻的石块凸起棱角,边缘极其锋利,能轻易划伤皮肤。
巫们浑然不觉,一次又一次膜拜大地,继而挺起上半身,张开双臂仰望苍穹,任由风吹起乱发,同时拔高声音:“祭!”
几人的声音拧成一股,如利矢穿透狂风,撕裂寒冬张开的帷幕。
咚!
军仆站在鼓前,交替抡起双臂。
鼓槌重重击向鼓面,声音急促,顷刻传遍旷野,震颤大地。
晋巫抛出骨甲,苍白的甲片飞过头顶,短暂滞空,被明媚的阳光包裹,表面泛起一片晶莹。
越巫和楚巫各自取出龟盘,以骨刀划开掌心,在龟盘上方攥紧手掌,任由鲜血滴落,注入纵横在龟盘上的纹路。
齐巫摆出以犀角和象牙雕刻的长签,以独有的方式进行卜谶,神态庄重,表情肃然。
大巫占卜吉凶,无人敢出声打扰。
祭台四周不闻嘈杂,连号角声都告一段落,唯有鼓声持续不断。
林珩等人的战车抵达,巫仍未卜出结果。
事实上,卦象已经分明,大巫却同时陷入迟疑,不敢诉之于口。
凶。
大凶!
依卜谶的结果,此次会盟大凶。
休战仅是一时,战火注定再起,届时必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国君的车驾停在祭台下,氏族的战车也陆续停住。骑士护卫在两旁,步甲持戈矛站立在后,军容森严,煞气凛然。
四国的大巫许久不出声,在寒冷的天气中竟开始流汗。
这绝非好兆头。
想到出兵前的一幕,林珩心有所感,召来马桂手指前方:“去问。”
“诺。”马桂躬身领命,快步走向晋巫。
另有三道身影同时向前,分别来自其他三国的队伍。
四人来至大巫身前,陆续问明情况,神情都变得凝重。
“卜谶既得,当禀明君上。”
卦象一致,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事情无法隐瞒。
大巫收起卜谶的器具,各自起身见驾,道出卦象显示。
“大凶?”林珩早有猜测,闻言面不改色,表情不见丝毫变化。
楚煜眸光微闪,手指轻按车栏,目视祭台心思莫测。
楚项和赵弼皆未出声,神色也未见异常。对两人而言,主动求和无异于兵败,若不能在接下来扭转乾坤,国内定然动荡,大凶的卦象倒也切合实际。
四人不出声,各国氏族也没有开口。
一时间人群静默,悄无声息。
良久,林珩率先打破沉默:“兵者,凶也。王子肥谋逆,我等上京勤王,刀戈不避,怎能不凶?”
“此言在理。”令人意外的是,赵弼先一步接话,速度快过楚煜。
“死生之地,刀锋之间,大凶实乃常理。”楚煜笑道,视线扫过赵弼,貌似不经意,眼底却泛起冷光。
楚项难得没有唱反调,反而出声附和楚煜所言:“战场是为凶地,越君所说确实。”
和谈接近尾声,只差最后一步,整件事就能结束。
在这个重要关头,一道卦象而已,并不能动摇双方的决策,更不能阻碍接下来的行动。
林珩四人意见相同,丝毫不为卦象所动。氏族们纵然心有疑虑,也不会轻易反对,必然要予以支持。
无人做出头的椽子,祭祀得以继续进行。
林珩四人走下战车,步行登上祭台,先敬天地后祀鬼神,完成会盟最重要的环节。
四人皆是衮服冕冠,脚踏皮履,腰缠玉带。服制佩饰无限趋近,仅在衮服刺绣和旒珠材质上有所区分。
祭台是短期筑造,细节却一点也不马虎。
几人从四面登上台阶,步履趋同,几乎同时抵达台顶。
祭台顶部有提前准备的牺牲,四人站定之后,各自拔出佩剑,当场将牺牲斩杀。
鲜红的血喷溅而出,洒落地面,包裹尘土,颜色加深,在流淌时逐渐变得浓稠。
血流蔓过台顶,蜿蜒过镶嵌彩宝的皮履,缓慢垂挂上台阶,顺着台阶向下流动,铺开醒目的殷红。
“祭天!”
四人反握宝剑,剑首朝上与眉心平齐,剑尖朝下,在四人弯腰时犹有血线滑落。血珠坠向地面,无声碎裂。
日正当中,明辉洒落,笔直罩向祭台。
四人站在台顶,冕冠浮现金光,衮服上的刺绣刹那鲜活。
玄鸟振翅,於菟咆哮,睚眦怒目,蠃鱼摆尾。
鼓声再度响起,声如闷雷,直冲九霄。
“祭!”
在重臣的带领下,四国氏族在祭台下行礼,与国君一同祭告天地。
从征的小国君臣站在队尾,他们不仅被邀请参与谈判,也有幸加入这场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