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诸侯齐聚,连同氏族将校多达数百人。
中军大帐固然宽敞,一次要容纳四国君臣,空间难免逼仄。遑论还有附庸四国的诸侯国众人,帐内根本坐不下,席位一直延伸至帐外。
“既要谈和罢兵,与战诸国均应列席。”
林珩一言决断,无意征询齐楚意见。
寻求罢兵的是齐,低头求和的是楚,主动权在晋。他所提要求不算出格,反而合乎情理,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知晓反对无用,楚项索性不发一言,脸色有些难看。
赵弼眸光微闪,心中不愉,倒也没有别置一喙。
按照两人的本意,都希望私下里谈判。虽然要割肉,总能保存几分颜面。
林珩看出他们的打算,却不打断给两人面子,更是反其道而行,邀请附庸国君臣列席,使得谈判光明正大,绝不掩人耳目。
楚煜和林珩并席而坐,对面正是赵弼,赵弼身侧则为楚项。
对于林珩的安排,楚煜明确支持,不容任何人反对。
“明堂正道,无不可对人言。”
林珩和楚煜坚持邀众人列席,楚齐两国有求于人,只能各派车驾归营,抓紧召集全部人员。
从征的小国国君和氏族陆续抵达,在晋营前下车,都是面色凝重,满心忐忑。
“君上言,诸位与战,谈和休战理应在场。”
马塘守在营门处,身后是负责引路的侍人。
道路两旁矗立数百晋甲,各个高大魁梧,全身披挂,样子杀气腾腾。
铁制的戈矛交错在前,尖端闪烁寒光,几能刺痛人眼。
来人心中惴惴,脚步难免迟疑,仿佛前方是龙潭虎穴,靠近就会落入险境。
“战不胜,危矣。”一名南境诸侯低声道。
在他身边,几名国君和氏族都是眉心深锁,满面愁色。
他们附庸楚、齐两国,见多两国强盛威仪,从没想过联合两国大军竟撑不到一月,短短数日就露出败相。
大国休战谈和并不罕见。不想再战的一方势必做出让步,代价往往不小。事后弥补损失,遭殃的还是附庸国和邻国。
想到之前听到的风声,国君们的脚步愈发沉重。
“割让城池,人口赋税锐减。今岁入贡怕要翻倍。”
“入贡翻倍算好,怕是要割土,乃至灭国。”
“难矣!”
道路再长总有尽头。
怀揣着心事,众人来到中军大帐,发现四大诸侯同坐上首,两两并席,正面相对。
四国氏族分左右落座,中间相隔一段距离,彼此泾渭分明。
附庸晋、越的小诸侯及氏族先一步抵达,早已经各自入座。楚国和齐国氏族下首空出数排席位,俨然是为来人准备。
意识到自己姗姗来迟,众人心中一惊,不敢再口出怨言,纷纷加快脚步至帐前告罪,随后各自入席。
“我等来迟,万望见谅。”
“不迟。”
作为营地主人,也是这场和谈的关键,林珩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说话时不见疾言厉色,反而表现得平易近人,与传言中的暴戾大相径庭。
即便如此,众人仍惶恐不安,再次行礼告罪,一举一动不敢出错,愈发谨小慎微。
与会人员全部到齐,帐外响起鼓声,中途加入号角,继而是巫言唱诵。
冷风袭来,呼啸席卷营地,缠绕跳跃的篝火,撕扯猩红的焰舌。
大帐正前方,一座巨大的篝火拔地而起。
方形柴堆高达数米,四面堆起木架,中部镂空,专为投入牺牲。
四国的巫陆续现身,匍匐在火光下,继而张开双臂仰望苍穹,口中念念有词。
晋巫白发苍苍,头戴野兽颅骨,手持一柄短刀。刀身以犀角制成,传承数代,象征晋巫中最高的地位。
越巫和楚巫装束类似,都是以彩纹绘面,头插稚羽。两人在寒风中袒露肩膊,前胸和后背布满彩纹,神秘、诡异,全部是变形扭曲的巫文。
齐国的巫容貌俊秀,观相貌身材正值壮年,披散的长发却尽染霜色,不见一缕乌黑,眼底透出沧桑,让人很难猜测他的年龄。
四名大巫在火光下祝祷,唱诵的巫言重叠交融,最终汇成一股,伴随着古老的旋律流淌,冲撞所有人的耳鼓。
“祭!”
祝祷接近尾声,四人的音调骤然高亢。
火光急剧蹿升,烟气缭绕,四人齐声大喝,以锐器划开掌心和手腕,将鲜血洒入火堆,作为第一批献祭。
等候在一旁的奴隶牵来牛羊,四人同时面向大帐:“请祭!”
声音落地,上首四人同时站起身,迈步走向帐外,准备完成献祭仪式。
依照赵弼和楚项的本意,不该有这场祭祀。
林珩一意坚持,楚煜支持他的决定,一切必须遵循礼仪,私下里商定绝对不行。
“寡人本不欲休战,不从礼制,那便死战!”
两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无懈可击。
赵弼能看出蹊跷,楚项也察觉不对,奈何形势所迫,他们不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能选择妥协。
一次妥协是开始,却不代表结束。双方皆心知肚明,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四人走出大帐,中途穿过人群。
黑色身影经过眼前,鹄离用力握住佩剑,眼底闪过凶光。
不待他有所行动,一旁的贾吉用力按住他的手背,强行将出鞘半寸的剑压了回去。
“事已至此,断不能再出波折。”贾吉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他的先祖是楚共公麾下,曾随楚共公同往上京,史书有名。
在前来晋营途中,他就发现鹄离神情有异,此后留心观察。
就在方才,他察觉到鹄离的意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果断出手予以制止,绝不容他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