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项停下动作,视线逐一扫过帐内氏族,一字一句道:“楚越大敌,国不灭战不休。尔等私心作祟,以致于连败,有负楚人之名!”
此言一出,众人更觉寄颜无所。
多谋擅辩的甘究也低下头,脸上青白交错,没有一言为自己辩解。
“公子,臣愧悔无地!”
甘究等人再也坐不住,唯有伏身请罪,神情羞惭不已。
“事可一,不可二。”公子项看得分明,痼疾不除,类似的事会不断发生,迟早有一天会无法收拾。
甚者,楚国内部分崩离析。
他有意下手整治,但不能操之过急。变法是必须手段,先决条件之一,不能败于越国之手。免得外患未灭,内忧死灰复燃。
“贻误战机乃大罪,依国法,氏族不能免。”公子享先抑后扬,话锋一转,“诸君于国有功,临战可酌情一二。”
闻弦歌知雅意,氏族们心领神会,当即道:“臣等陈兵数日,请出战!”
“善!”公子项朗笑一声,当场下达命令,“明日集结大军,开赴邳城下,破越军!”
“遵令!”
风雨晦暝,乌云遮挡天空,白昼堪比黑夜。
屠岩等人走出大帐,准备回营布置,明日集结奔袭越军。
公子项的策略十分简单,一力降十会。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碾压对手,解邳城之围。
越军设饵埋伏,他便要踏碎陷阱。
大军压上,不计损失发起进攻,誓要将城下越军歼灭,扫清楚军连败之耻。
“楚煜狼狐之心,桀骜诡谲。此番出兵邳城,其意不在疆土,实为乱楚。故此战不能败,必要取胜!”
公子项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也要赢下这场战争。
粟黑和石林对视一眼,起身叠手道:“仆奉公子,必竭尽忠智!”
随着县大夫们归营,楚军迅速行动起来。
暴雨遮挡视线,雷鸣压过人声,使行动变得隐秘。潜伏在营地四周的斥候察觉到异样,却无法探明大军的真实动向。
相隔数十里外,楚煜进入越军大营,同时带来援军的消息。
“季父留守国都,令尹及三令为佐。四千甲兵驻扎不远,随时可至邳城。”楚煜站在屏风前,展开一张舆图挂到木架上。
舆图线条明晰,详细标注邳城附近地形。
“这里。”楚煜手指一处,又点了点大军的驻扎地,“雨中行军稍慢,步甲改骑马,速度增倍。”
松阳君看着舆图,回想楚煜方才所言,询问道:“公子料定楚将集结大军?”
“不错。”楚煜从袖中取出一张绢,随手递给松阳君,“楚齐结盟,虽不知盟约细节,于越实不利。公子项出历城后,车驾归纪州,人却一直未在都城露面。我疑他至边境。”
“公子项至边?”松阳君攥紧绢布,神情陡然变得凝重。
“如我所料不差,他此时已在边地,至于在哪座营盘,暂时不得而知。”楚煜凝视图上,左手提起悬在腰间的一枚玉环,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口中继续道,“楚人天性不羁,氏族好各自为战,且私心颇重,伏击连胜盖出此因。公子项睿智强干,目光敏锐,必强令氏族集结兵力,大举压向邳城。”
“楚援军至少万人。”松阳君沉声道。
“无妨。”楚煜转过身,笑容清浅,莫名透出一股冷意,“邳城为饵,仲父麾下亦是。待楚军入瓮,四千骑突袭,里外呈夹击之势,谁胜谁负,唯战而已。”
听完楚煜的计划,松阳君禁不住脊背发凉。
围邳城而不下,以城为饵伏杀援军。
再以他麾下诱使楚军集结,待对方以为胜券在握,再给予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果断狠绝。
松阳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到之前的种种,不免心有余悸,从未有过的后怕。
“仲父?”楚煜放下玉环,连唤两声。
松阳君猛然惊醒,攥住掌心的冷汗,不敢再随意走神。
楚煜策略已成,万事俱备,松阳君只需切实执行。
叔侄俩谈过后,松阳君立即出帐安排。离开大帐前,目光不经意扫过楚煜腰间,看到他之前握在手中的玉环,视线微顿。
若他没有认错,此玉并非越匠雕刻,分明是出自晋地。
莫非是晋侯相赠?
掩下思绪,松阳君掀起帐帘离开。
雨水从天而降,让他愈发清醒。
深思越晋婚盟,看清大兄的布局,他不得不佩服大兄的智慧。
然而……
松阳君驻足回首,凝望雨中的大帐,想到萦绕在楚煜周身的冷意,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大兄在时,楚煜固然冷血,仍能感受到人气。
如今再看他,仿佛面对一头挣脱锁链的於菟,凶狠暴虐,残佞嗜血。
“罢了。”
松阳君摇摇头,压下心中不安。
大争之世,越国需要有为的君主。
暴君又何妨,亦能承先祖基业,霸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