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项接过信鸟,亲手解开信鸟腿上的木管,取出卷成筒状的绢。
绢布展开,一行字闯入眼底,他的神情骤然一变。
绢上赫然写着五个字:越军袭邳城。
看过绢上内容,门客都是心头一紧,眼底闪过多种情绪,惊诧、愕然、难以置信,个别还有恐慌。
后者以石林为代表。
就在方才,他言之凿凿公子煜不会出兵。这一刻被现实打脸,他变得心慌意乱,耳畔嗡嗡作响。心中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为自己辩解,还是就此缄默不语。
粟黑等人审慎思考,很快达成一致,开口道:“公子在邳城屯兵,越摆明针锋相对,定然所图非小。仆等赞同公子决定,与齐定盟,速归国。”
公子项没有马上回应,侧身靠向木箱,手肘搭在箱盖上,沉吟许久才道:“齐商遍布各国,消息极是灵通。越攻楚,事情定然瞒不住。赵弼最擅把握良机,虑无不周。我若表现急切,难保他不会狮子大开口,在盟书上做文章。”
门客们相视一眼,皆知公子项所言在理,绝非是在杞人忧天。
以齐国的作风,雪中送炭不必想,投井下石、乘人之危更有可能。
“公子,无妨以退为进。”粟黑向公子项进策。
“如何以退为进?”
“事情无法隐瞒,不妨对公子弼直言,道军情如火,公子需尽快归国。关乎盟约,采用昨日商定。如对方不愿,想要对楚予取予求,公子作势生怒,放言结盟作罢。”粟黑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看向公子项。
“有几成把握?”公子项问道。
“五成。”粟黑实话实说。
“仅有五成?”公子项皱眉。
“公子,公子弼之所以与楚修好,晋必为要因。楚越将战,齐边境未必太平。晋邀西境诸侯会盟,欲成霸业,迟早会东出。届时,齐国将会如何?”
粟黑一番话落,公子项当即陷入沉思。
门客们默不作声,看向粟黑的眼神极为复杂。莫怪他最受重用,果真是心智卓绝,眼光锐利。
公子项很快做出决定,采纳粟黑的建议。
“明日见赵弼,汝在我身侧。”
“诺。”粟黑叠手领命。
大事定下,公子项挥退众人,准备书信国内严守边境各城,以防越军突袭。
门客们离开房间,三三两两走在廊下。粟黑被簇拥在中间,面对各种恭维,始终宠辱不惊,稳如泰山。
天空爬过闪电,雷声炸响,雨越来越大。
门客们驻足观雨,提起邳城战事,都希望雨能多下几日,延缓越军攻势。
“待公子归国,越定无胜算。”
公子项膂力超群,有扛鼎之能。他擅使一杆铁槊,临战所向披靡,战场上罕逢对手。
门客们对公子项信心满满,对战况也颇为乐观。
唯有粟黑缄默不言,静静站在廊檐下,凝望飞落的雨瀑,眉心深锁,忧虑萦绕在周身,仿佛与旁人身处两个世界。
“大雨不利攻城。”
门客们言辞笃定,认为夏雨瓢泼,越军的攻势必会受阻。
现实却恰恰相反。
邳城连日被雨水笼罩,越军在雨中发起进攻,城内守军迫于无奈,只能在雨中鏖战。
“越人疯了不成?”
“又来了!”
“速躲!”
“小心,避开!”
雷声轰鸣,风雨大作。
破风声不断袭来,巨石断木接连砸落,女墙被砸出缺口,躲在墙后的守军躲闪不及,被滚动的巨石碾压,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变成一滩肉泥。
城下,越军推出攻城车,车上搭建两层木楼,上层擎起攻城锤和抛石器,下层悬挂挡板,如同一座藏兵塔,令人望而生畏。
强壮的青牛拖动车辆,巨大的木轮压过地面,辙痕深达半米。
“袭!”
甲长指挥车辆,挥动手臂发出暴喝。
巨石撕裂狂风,断木破碎雨幕,呼啸着砸向城头。
数轮进攻之后,车上吊起挡板,藏在底层的甲士拉开强弓,点燃的箭矢接连飞出,悉数落在城头。
火箭数量不多,对楚军的打击却非同小可。
火箭点燃城头的旗帜,水浇不灭,扑打无用。一旦沾染火星,很快会被烈焰包裹,在火中失去性命。
“为何?”
“这是为何?!”
“天火?”
楚军惊骇欲绝,呆呆地望着火焰,竟然忘记了还击。
直至甲长扯开嗓子提醒,楚军才匆忙拉开弓箭,与攻城的越军对射。
城下,松阳君望见这一幕,同样心生骇然。
他手按佩剑,不自觉握住剑柄。想起出兵前夜,楚煜召见他时的一番话,不由得头皮发麻。
“此物乃晋侯相赠,仲父可观其用。”
松阳君用力搓了一把脸,小心摸了摸脖子,庆幸头颅还在。
智计过人,凶横残暴。
这样的两个人,做对手势均力敌,难分伯仲。史无前例结成婚盟,天下谁能与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