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光摇曳。
铜炉中升起袅袅轻烟,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浸染漆金屏风。烟气萦绕,繁花似锦,大朵的牡丹栩栩如生。
国太夫人坐在榻前,面前设一铜镜。镜面光滑,清晰映出她的面容。
两名婢女手捧妆盒,一左一右立在她身侧。
另有一人跪在她身后,轻巧抽出发间的长簪,熟练解散高髻。
秀发如云,瀑布般流淌。
婢女拿起发梳,单手捧起一缕发。梳齿刚刚顺过发根,动作忽地一顿。
“怎么了?”
国太夫人察觉到婢女的异样,单手挽过长发,看到发间掺杂的银丝,神情微怔。良久才叹息一声:“果真是老了。”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缪良从正殿归来,中途遇到奉召前来的公子珩,两人结伴同行。
侍人入内禀报,国太夫人扣下铜镜,起身走出屏风,任由长发披在身后。
“见过大母。”
林珩入殿叠手行礼,被叫起后登上台阶,在国太夫人下首落座。
“近一些。”
国太夫人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身旁。其后看向缪良,询问道:“事情办好了?”
“回国太夫人,旨意宣于城内,九卿皆领命。”缪良半垂目光,毕恭毕敬答道。
“好,你先下去吧。”
“诺。”
缪良应声后退出殿外,视线不离地面,始终未向屏风前看一眼。
婢女送上汤羹,小心移近宫灯,其后退出殿门,和侍人分左右守在廊下。
室内仅剩国太夫人同林珩两人,突然间变得安静。唯有焰火摇曳,时而发出爆裂声,打破一室寂静。
“阿珩,今日之事是你所为?”国太夫人执起汤匙,舀动碗内汤羹。
“大母,珩为自保,不得不为。”
林珩端正姿态,挺直脊背。
面对国太夫人的询问,他选择实言相告,没有故意隐瞒。
“祭祀献牺牲,牵羊的奴隶突然松手。公羊健硕,羊角锋利如刀。若非上天眷顾,珩必然重伤。”
事情做过就会存在痕迹,想瞒是瞒不住的。区别仅在于是否追查,以及查出的时机。
一声轻响,汤匙落入碗中。
汤羹冷却,失去原有的风味。因为加入肉酱,隐隐泛出一股腥味。
国太夫人推开银碗,认真看向林珩,问道:“药方从何得来?”
“日前父君发病,我同宗、祝一同求见,恰好见到父君服药。”林珩迎上国太夫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有一方药丸,我母也曾服用。玉堂殿内留有脉案,内史一直悉心保存。”
林珩亲自翻阅竹简,查证正夫人当年的药方。
尚未有机会同医详谈,不知药中添加的是哪两味,却不妨碍他以现有的药方实行计划。
“我对药味极为敏锐,大母已经知晓。”林珩从袖中取出抄录的药方,展开平摊在案上,“久病成医稍有夸大,但我确比常人知药。摘取其中几味询问谷珍,相冲之物唾手可得。”
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
国太夫人拿起记录药方的绢,从头至尾浏览一遍,没有再放回案上,而是折叠几下递到灯前。
火舌舔舐,绢上冒出青烟。
焦黑蚕食遒劲的字迹,吞噬林珩亲笔写下的证据。
“事情到此为止。”
燃烧的绢被丢进铜盘,火苗蹿升跳跃,照亮国太夫人和林珩的面孔。
光亮达到顶峰,旋即由盛转衰。
绢在火中烧焦碳化,最终化为一团灰烬。
“国君身怀痼疾,多年间反复发作,始终不得根治。祭祀时昏厥许是天意,同你无关,日后不要再提。”国太夫人凝视林珩,一字一句说道。
在她说话时,林珩静观默察,半晌垂下视线,口中应诺。
“国君需要静养,罢朝五日。”国太夫人话锋一转,提起对前朝的安排,“你明日卯时初过来,在南殿用膳。随我一同处理政务,也好尽快接手。”
“大母,我尚不是世子。”林珩说道。
“不难。”国太夫人从案下取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两册竹简,内容大同小异,全是请封林珩为世子的奏书。
“一册我已用印,另一册本该由国君书写,怎奈事情有变,我命人代他写好,明日送去正殿落印。”
“若是父君不肯?”
“那便送这一册。”国太夫人点了点用金绳捆扎的竹简,洗去蔻丹的指甲光洁莹白,“两月后是小觐,正好遣人递送奏疏。依典章旧例,天子当月就会下诏。你需做好准备,一应礼仪不能有半点疏漏,不决当请教宗。”
“诺。”
请立世子一事板上钉钉。
以国太夫人在晋国的地位,她的决定不可动摇。
新氏族确会心中不满,奈何晋侯重病卧榻,对于国太夫人的奏请,没人能够横加阻拦。
“待你成为世子,最好主持一次大觐,以防有人吹毛求疵在礼仪上挑剔。”
国太夫人压上盒盖,将木盒推到一旁。
林珩认真聆听她的话,汲取话中的经验,不敢有半点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