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不问我晕倒之事,果真要扶持逆子?”晋侯显然听不进去。
国太夫人深深叹息。
该说的已经说了,晋侯油盐不进,神鬼也是无法。
深深看了晋侯一眼,国太夫人收回目光。短暂的心软之后,她的神情恢复漠然。
“来人,传我旨意。”
殿内的侍人婢女俯身听命,殿外的婢仆也恭敬聆听。
“国君遇疾,需在殿内休养,罢朝五日。此间政事不决送南殿,军事不决交公子珩同卿大夫共议。”
语毕,国太夫人转身离殿。
即将走出殿门时,晋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母亲,你要夺我权柄,当初何必还政。”
脚步顿时停住。
红裙恍如烈火,镶在金簪上的珍珠泛起白光。
国太夫人缓慢侧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看向晋侯。在对方以为她要辩解或是开口斥责时,她又收回视线,仅是云淡风轻道:“君侯这般想,我也无法。”
话音落地,裙摆旋舞,长袖振动,脚步声轻盈远去,直至再不可闻。
侍人不敢违命,迅速出宫传达国太夫人旨意。
晋侯怒火攻心,猛一捶床榻,眼前陡然发黑,再度晕了过去。
侍人和婢女魂飞魄散,生怕晋侯病情加重。
医从地上爬起身,脖子上覆盖指掐的淤青。他未如众人一般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打开药箱,倒出曾给晋侯服用的药丸,捏开晋侯的下巴,熟练给他喂服下去。
缪良驻足殿门前,看到医的举动,眸光微闪。
他轻咳一声,医动作微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看过来,在缪良的示意下走出殿外。
“国太夫人旨意,国君病重妄言,不可传出宫廷。君上调养时日,你留在宫内。”
“诺。”医恭敬领命。
“君上的药方理应无人知晓。”缪良审视面前的医,窥出几分端倪,却无意继续追究。
国太夫人留下他即是表明态度。
国君无道,行事日渐疯癫,同早年判若两人。国太夫人失望透顶,哪怕真是公子珩动手,她也不会改变选择。
听出缪良的弦外之音,医郑重应是,神情未见变化,表现得无懈可击。
彼时,祭祀的队伍返回城内,氏族各自归家,林珩驾车直驱宫门。
公子原等人告辞回府,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跟在林珩车后,行进间拉开一段距离,显然对他充满敬畏。
抵达宫门前,马奴拉住缰绳,玄鸟车停住。
等候许久的侍人立刻迎上前,传国太夫人旨意,请公子珩前往南殿。
林珩作势扫一眼身上,发现外袍沾染烟气,当即说道:“你去回国太夫人,我稍后便至。”
“诺。”
侍人行礼后转身,一路小跑前往南殿。
林珩在宫门前下车,快步返回林华殿。
直至他的背影远去,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才敢出声。彼此间对视一眼,全无往日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既因疲惫也有惊吓。
今日之后再提起公子珩,他们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畏惧感挥之不去。
林华殿内,马桂和马塘正在说话。
许放不在宫内。奉林珩命令,他乔装改扮离开肃州城,率领一队人奔赴临桓城,祭祀开始前就已出发。
林珩行至殿前,马桂和马塘停止交谈,一同起身迎上前。
“公子,城内已布置妥当。流言牵涉到费氏,是否要提前告知勋旧?”马桂接住林珩取下的玉饰,开口道。
“不急。”林珩拔出发簪,抬手摘下玉冠,“陶氏同我有约定,见面再言。”
“诺。”
“公子,临桓城内有千名国人,消息一旦传开,势必会引发混乱。”马塘捧起玉冠,指出事成后的隐患。
“乱才好。”林珩微微一笑,转身绕过屏风。
紫苏展开新的外袍,茯苓膝行为他解开腰带。
林珩转身展开双臂,悬于腰间的玉饰轻撞摇曳,刺绣的玄鸟覆在袖摆,隐隐浮动金光。
“高祖立法,临桓城轻赋。一旦封给氏族,法将不存。”
临桓城是历代世子封地,也是安置有功国人之地。他们随国君征战,是守护晋室的坚实力量,最为忠心耿耿。
晋侯拿出临桓城未必昏聩透顶,而是料定费氏不敢接。目的既是为求药试探逼迫,也为在林珩和勋旧之间埋下一根刺。
所谓猜忌之心。
晋侯深谙此道,运用起来驾轻就熟。
“此事注定不成,但不该匿于宫中,总该让天下人知晓。”
猜出晋侯的目的,林珩决意顺势而为,打乱对方的步骤,让其自食苦果。
“我在上京时,曾见过国人围攻贵族。”
林珩走出屏风,行至殿门前,沐浴在斜阳之下,发上玉簪浮起微光。
“其势淘淘,堪比洪流。”
林珩袖起双臂,眸光流转,眼波含笑。
父君,您将如何应对?
氏族又会如何选择?
汹涌浪潮将起,上京会作何反应?
笑意映入眼底,黑瞳恍似琉璃。
黑衣公子面带浅笑,踏着光影穿过廊下,几步迈下台阶,施施然向南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