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小娘子声音太大,看戏的男男女朝她望来,皆面露不快、目露嗔怪。
四面环顾,重压之下,宋卿月惊得忘记了哭……
小娘子接着道:“宋娘子给‘柳无恙疗伤买衣送药,他流落街头后,将他带回活养。怕他被砍头,宁愿受辱也要验明正身给他个清白,怎么就祸害了?”
一位瘦瘦的郎君站起身,仰天长叹,“不嫌弃‘柳无恙落难时的落魄,不攀附他归来时的尊荣。这样的女子有情有义有,心有主张,自是好女子。”
二人言辞很受认同,看戏的人尽皆朝宋卿月嘘声,齐齐扬手赶她离开。
宋卿月尴尬站起身,朝站在身边的宋玉书伤神道:“这戏……不看也罢!”
因她被人轰撵,宋玉书便也尴尬了,牵了她的手就离开戏台。
此际,恰逢灯街打铁花之时,有灯街布吏鸣锣布场,隔开人群,方便打铁花的技人做准备。
此为灯街夜里的重头戏,闻听鸣锣,激动的游人立时往铁花表演处挤来。
宋卿月被宋玉书牵着,兄妹二人若人潮里的两叶扁舟,随潮而动。
忽地,她腰间被人重重一撞,低头一看,腰间伸着一只手,搭于她腰间的锦绣钱袋上。
此贼显然是个新手,下手不仅重()
,攥取钱袋的动作也慢。
她扭头惊看戴鬼面的小贼时,小贼才慌神,大力一顿,将她钱袋扯下,转身就跑。
霎时,宋卿月心间所有伤感统统飞走,杏眸喷火。
撒开宋玉书的手,她一面追人群中逃窜的毛贼,一面大喊:“王八蛋,你给我站住,站住!”
宋玉书急了眼,追了两步,却被一纤袅身姿、戴吊睛虎面的人挡住。
他往左,这人便也往左。他往右,这人便也往右。
郁怒之下,宋玉书冷脸喝道:“闪开!”
这人却展开双臂挡了他的去路,不仅将凶恶的虎面凑到他脸前,还嘻笑:“小郎中原是只小狐狸呀?本虎王最喜欢吃小狐狸了呢!”
宋玉书一听这不正经的调腔,探手就将虎面一把扯下。
没了面具,于宋玉书气恼上下打量中,卫菡惊慌伸出一双软凉的手,重重捂紧他的眼睛,结巴道:“看、看什么看,不准看!”
小贼抄巷子往河边跑,越过灯轮、灯柱无数,最后窜上了灞桥。
灞桥横于深深水,却若浮于九重天。
天有星无数,水有灯满河,星与灯同辉,水天共一景。
桥上多情男女或牵或偎,两两赏河岸风光,双双诉相思之肠,偏却闯入宋卿月追赶毛贼的身影,惊乱鸳鸯无数。
那鬼脸毛贼冲到桥中间后,被一硕高之人伸手一抓,揪住了领子。
未待那人伸手索要,小毛贼便乖乖将钱袋递过。
宋卿月上气不接下气跑近,见那人擒住了毛贼,还夺回了钱袋,心下略松。
她喘着气手撑膝,断断续续道:“多、多谢壮士,那钱、钱袋是我的!”
那人闻听她话并未转身,只是轻问:“小娘子当如何谢我?”
宋卿月稍缓过气,直起腰身,豪气一挥手:“钱、钱袋里的碎、碎银分你一半!”
“我对银子不感兴趣。我腿伤了,还欲向上京一顾。”
那人转身,揭掉脸上的飞凤面具,朗目温柔看她,“小娘子可否发发善心,为我治一治这伤腿,将我捎带一程?”
天地无声,万物遁形,宋卿月凝滞了呼吸,眼中唯有前方的即墨江年。
即墨江年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她回去寻找遗落的钱袋时,他手拎钱袋求她的话。
他穿了身玄色金丝盘龙长袍,头戴金丝织就的进贤冠,明明浑身逼人贵气,偏却满脸满眼的谦卑与虔诚。
她醒神,今夜所闻所见,原皆他的手笔。
强稳的心神瞬间乱了,她霍地转身急行,怆惶丢下一句话,“钱袋不要了,免得又被人讹上!”
即墨江年闻听眸色便是一痛,泛红双眸,快步撵上她道:“弄丢了你的名节,我将它找了回来。现在人人皆知你是好女人!”
宋卿月失魂落魄地急走,目不斜视地道:“你做到了,多谢!”
即墨江年大跨几步越过她,一面随她后退,一面痛楚祈求:“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宋卿月目光惊慌四躲不敢看他,只快速地道:“那几出戏唱得很好,我原谅你了!求求你,别再跟着我,我不愿被人众目睽睽看着。”
即墨江年霎时如坠冰窟。
他准备了这么久,于宫中煎熬了这么久,她这么几句话,便将他敷衍了?
万念俱灰,他停步于原地。
宋卿月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疾走,即墨江年痛楚地阖上双目。
须臾,即墨江年转身,冲她背影流泪大声:“宋卿月,你敢再走一步,今夜便是我们生离死别之时!”
生离死别?又想讹她?宋()
卿月蓦地止步,再霍地转身。
即墨江年流泪站在人来人往的桥正中,缤纷灯火将眼中泪水耀得分外璀璨,也将脸上的绝望照得分外鲜明。
他一步步走近她,于她身前站定,颤抖着声音道:“宋卿月,我放不下你,这辈子都放不下!”
宋卿月仰眸痛楚看他,哽咽道:“即墨江年,你为何总这般难为我,这般逼我?”
即墨江年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摘掉她的兔子面具,弃下。
弯下腰,他双手捧起她的泪脸,一双通红的眸子凑近她的眼睛,“告诉我,宋卿月,你……”
他话头顿住,因为紧张心跳得厉害,捧了宋卿月脸的双手颤抖不休。
喉结艰涩数动后,他疲惫道:“我亲也抢了,与父皇也抗衡了……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能不能……”
他忽呼吸急促,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缓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怯声。
“宋卿月,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如若不爱,只要你一句话,我永不再来烦你!”
即墨江年的掌心滚烫,拂至宋卿月脸上的呼吸亦滚烫,烫化了宋卿月刻意冰封的心。
她抽着鼻子泣不成声:“我欠崔康时一个还不起的人情。他一日不休我,我就为他守一日名节。他一辈子不放我,我就守一辈子。我是喜欢你,可你让我怎么办……”
她话未说尽,即墨江年滚烫的唇已然覆了下去。
即墨江年绝处逢生的眼泪温热,渴求宋卿月已久的热吻浓烈。
他宽厚的怀抱,将宋卿月娇小的身子深纳,结实有力的双臂,恨不能将她勒入灵魂里。
他就想听这句话,只要宋卿月心里有他,爱他——虽千难万难,亦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