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芷儿你这个问题很复杂,人世间也常常会有这样的疑问,有些人作恶多端却能善终,有些人勤勤恳恳却遭厄运,所以有人怨天恨地,认为天道不公。但我道家认为天道无情,并没有分别是非之心,“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并非天道的是非对错,人间认定的报应亦不是天道认定的报应,是非对错皆是人的观念,天道不过是默默运行而已,世人认定的不公,在天道看来,恰恰是公道,因为天道无情而人有情,无情为公,有情为私。”
云芷听得如坠云雾,终于放弃了理解,沮丧地说道:“公子,芷儿听不懂……”
苏九揉了揉云芷的脑袋,“我和你举个例子:你和小白约好了一起出去玩,结果到了那一天,你发现天气阴沉,可能要下雨,于是你出门找小白时带了一把伞。到了小白家,小白看不出天色要下雨,没带伞就跑出来了。这个时候你打算提醒小白,让小白回家带了伞再出来,小白以为天气很好,根本就不会下雨,于是没有听你的建议。后来你们在外边玩得正开心时,忽然下起了大雨,你的伞只够一个人撑,雨又下得很大,那么你是选择抛下小白转身就走呢?还是说和小白一人一半合撑一把伞呢?”
云芷转动眼眸,认真想了想,说道:“那要看小白是谁了,要是关系一般,不听我的劝,活该淋一身雨。可要是,要是小白是公子的话,芷儿,芷儿愿意给公子……”
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低着头点了点地上的小石子,又偷偷斜眼看苏九。
苏九倒是没有注意这些,而是继续着先前的论题,“()
你看,这就是人道和天道的区别。天道就是那场雨,不分对错,都是要落下来的。人道就是你和小白,区别在于,你能够看到气运变化,小白看不出来,某种意义上说,你在这个例子里就是占星师,而小白是普通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和小白是朋友,那么小白被雨淋你也不好干看着,这就是气运的牵连。有些人作恶多端却能善终,有些人一生行善却遭恶报,这都不是因为作恶行善本身,而是受到了气运的牵连。当然,你也可以断掉这些牵连,“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在这个例子里,你看到小白出门没带伞,直接取消和小白出游的计划,那么就不会有之后的选择。只是这样一来,小白肯定要生你的气,两人的关系就淡了。所以,哪怕看到了结局,你要是想和小白做朋友,也得心甘情愿和小白出去,而这就是人情,天道却没有这种人情。怎么样,现在明白了一些吧?”
“哦,芷儿明白了。”云芷说道,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为了掩饰这份失落,便又看向场中,发现杜子卿和子黍的竞争更加激烈,场中还有五个盒子,而杜子卿已是额头上隐隐现出冷汗,子黍却是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修行。
“按照公子所说,子黍现在不需要察言观色,凭借心觉便能隐隐感知到盒子中所藏的东西?”
“没错,先前他猜测芸香,便是这种心觉的作用。记得之前我曾与他提到此物,但现在羽叶芸香密封在木盒之中,没有一丝气味透露出来,四周环境又比较嘈杂,他能够准确判断出来,说明感知已经相当强大,而这是修道者所必不可少的。心觉强大的人不但能感知到环境的变化,甚至能够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就拿我们的大帝来说,在他面前,但凡有一些坏心思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么厉害……”云芷张了张小嘴,“那,那心觉可以修炼吗?”
“当然可以,但要求很高,一般人受不了,而且……可能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苏九先是一笑,继而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云芷心里一跳,隐隐有些害怕,“公、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民间传说里,常有鬼魂附体,就是这个意思。”苏九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往那皇宫深处看了一眼,“若是万物皆有灵,你说为何世上总说有人的鬼魂,却没有说什么猪啊牛啊羊啊的鬼魂?我虽然对此没有深入研究,却也认为这是心觉的作用。心觉太强的人,有时能感知到同类死前残留的一丝念头,但这一丝念头是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而且怨气太重,感知的时间久了,可能逼得人发疯。说起来,芷儿你要是真想修炼心觉,开开天眼,那先找一间密室,要暗无天日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听不清、闻不到、尝不出,封闭五感,然后保持自己的意识高度清醒,一动不动坚持几个时辰,或者几天,也许就能慢慢感觉到四周场域气流的变化了。”
云芷听到鬼魂,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摇头,“不要,不要了!芷儿才不要修炼什么心觉,公子你别吓芷儿!”
苏九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等她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方才说道:“其实这说法我也没试过,不过封闭五感锻炼心觉确实有道理的,好比眼瞎的人听觉特别灵敏,心觉也会得到增强。当五感都丧失,而意识却是清醒的时候,确保自己没有产生错觉,那么心觉也就油然而生了。与此类似的是梦境,入睡的状态类似于五感丧失,心觉就得到强化,在梦中人有时会表现出一些超乎寻常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在清醒时却办不到,这就是心觉的能力。因此有些梦看似毫无意义,有些梦却有着预言的能力,这种具有预言能力的梦就是心觉在发挥作用。”
“听上去好可怕,芷儿都不敢做梦了。”云芷扯了扯苏九的衣袖,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身边有着众多师兄师姐,可是听着这些仍然有些不寒而()
栗。
苏九也看出来云芷似乎真的被他吓到了,脸色煞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便笑了笑,说道:“芷儿你不要紧张,说起来,修道之人夜半也常常以打坐为主,保持意识清醒,便是在锻炼心觉。你想想深夜闭目修行的时候,是不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四周的环境变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草一木?这就是心觉的作用,不过我们的心觉只在静修时能发挥作用,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效果便要大打折扣,更不要说猜测那些盒中之物了。至于鬼魂的事情,芷儿你完全不用怕,一来平日里我们的心觉没有静修时强烈,二来大多数鬼魂只是人死之后短暂残留的念头,除非你去坟场打坐修行,不然是感觉不到的。”
听苏九这么说,云芷忍不住破涕为笑,“哪有人会去坟场修炼的,吓也吓死了。”
谈到此处,苏九又是神秘地一笑,“没有的话,哪来赶尸之法?”
云芷的笑容一僵,继而恼羞地跺了跺脚,“公子你又吓我!”
眼见云芷几乎要落泪的样子,苏九终于不再说下去,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外出历练的一年里,所见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心里的感触也不免多了起来,就多说了些,倒也不是有意吓唬芷儿。”
云芷听了,微微垂头靠在苏九的肩上,轻声说道:“这些年公子一定很辛苦吧?可惜芷儿没用,不能帮到公子……”
“在我身边就好了。”顺着那秀发抚下,落在香肩之上,苏九轻轻将云芷搂在怀中,再也无暇顾及四周众人的目光,而事实上,紫微宫中人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远处,圣皇的车辇掀开了一道帘子,眼见此幕,又无声落下,隐隐传来不满的冷哼声,吓得四周宦官皆是双膝一软,本能地跪了下去。
场中,一炷香即将燃尽,子黍此时已经比杜子卿多猜对了两个,而杜子卿额头上冷汗直冒,死死盯着最后的那三个盒子,眼里隐隐可见血丝。
“中间那个,是杯子。”杜子卿伸手指着中间的盒子,有些沙哑地说道。
尚书星官微微摇头,又看向子黍,眼里多了些欣赏之色,似乎在期待他的答案,这让杜子卿额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转身一掌拍死身旁的人。
子黍端坐闭眼,好似根本没听到杜子卿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沙漏。”
尚书星官微微一笑,打开盒子,当中正是一个琉璃沙漏,在子黍说完这句话后,最后一点沙子从上方滑落到了下方。
“时间已到,这一轮,杜子黍获胜。”
杜子卿听到尚书星官的话语,简直如晴天霹雳,直接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大喊道:“不可能!他作弊!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