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头的妇人端坐在灯前,烛火慢慢燃烧着,灯芯因烧得太久已经发黑,但仍然能点着火。
陈生没有注意到屋外的暴雨已经停了,外面一片寂静,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间屋子。
他静静注视着妇人,心中竟丝毫不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妇人在纳着鞋底,锥子一钉,再用细针引线纳鞋,动作有条不紊,没有脑袋并不影响她做事。
陈生缓步靠近,鼻头突然一酸,眼泪擅自跑了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
妇人微笑着,他就是知道她在微笑,即便他看不到她的脸。
他知道她刚才就一直笑着,好像在等着谁回来。
细针顶不透鞋底,妇人两手一滑,锥子滚落,骨碌碌抵在了他的脚边,她身子一歪,摊在了椅子上。
陈生在原地不知所措,左耳边一响,一旁的门打开了。
他扭头看去,见到一个孩子站在那里。
孩子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滴着水,他低着头,面容被长发遮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生猜他便是那湖边的黑影,于是想开口问他这是哪里。
孩子慢慢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一模一样的脸,仿佛有人在他面前立了一面镜子。
“吼!”
陈生吓得大叫,可刚出声便愣住了,这不是一个人该发出的声音,反倒像是某种野兽。
孩子似乎被他的声音刺激到了,竟一跃而起,尖叫着扑上去把他压在身下,双手死死掐住陈生的脖子,眼中滴着疯狂。
陈生用手扳在孩子的胳膊上,想把他推开,可当他看到自己的手时,吓得连呼吸也忘了。
锋利的倒刺布满双手,狰狞的血管在青黑色的皮肤上跳动,十指如同恶鬼般尖锐枯瘦,轻轻一刺仿佛就能穿透一个人。
孩子流着泪,哭喊着嘶吼着,陈生眼前渐渐模糊,感到有温热的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朦胧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句子。
他一手挡着孩子,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着,脚尖一顶,锥子被移到跟前,右手抓到了妇人滚落的长锥。
陈生已经无法呼吸了,孩子掐得很紧,让得他的头部充血,快要失去了知觉。
长锥一刺,脖子上的力道瞬间减轻,陈生踢开孩子,捂着自己的脖子连忙咳嗽,再晚一点他可能就会被憋死。
陈生睁开眼睛,只见孩子倒在一边,脑袋上插着那锥子,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染得地面上一片猩红。
但那孩子没有死去,他眼神是死灰的,嘴却一直在动,孩子从刚才掐他的时候似乎就一直在说些什么。
陈生的身体动了起来,他爬到孩子嘴边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把娘还给我……”陈生突然说道。
一瞬间,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把娘还给我……”
陈生颤抖着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话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你是谁?”陈生大吼。
“我是长生。”他自己回答。
“谁是长生?我才是长生!”
陈生张大了嘴巴,仿佛要吐出什么东西。
“不,你是陈生。”
他吐出来一个墨绿色的长条物体,发酸的胃液淌在一边。
“我才是长生!我才是长生!你骗我!”
陈生抓起那物体。
()
“长生不会杀娘的,你杀了娘,你不是长生!”
他看清了,那是一把古锥。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娘……我没有杀……”
古锥微微震动着。
“……谁是我娘?我娘在哪啊?”
男孩儿站起身,手里抓着发颤的古锥,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谁也不认识了一样,一步步走向另一具孩子的尸体。
古锥落下,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男孩儿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砸着,脸上带着麻木的神情,他浑身都已被喷出的鲜血覆盖,孩子的尸体早就碎的不成样子,但男孩儿手中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你不是长生……你不是长生……你不是长生……”他低低说着。
男孩儿双眼空洞,最后一下把古锥插在一团肉上,肺喘得如同破烟囱一样,看着屋内没有一处不是红色,他竟笑出了声。
“呵呵呵……”
他跌坐在血泊之中,脑袋埋在膝盖里,明明是在笑,眼泪却不要命地流着。
世上只剩下了这一间小屋,而屋里的人,也都被他除掉了。
再无人与他活着。
他慢慢动起来,两手把残肢合拢,仿佛拼拼图一样把孩子重新组装到一起,他拔去古锥,往身体里填着血肉,多余的部分很少,不一会儿便都装满了。
他抱紧拼完的东西,用力搂在胸前,血水浸满了他的衣裳,但他毫不在意。
男孩儿紧紧抱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无声痛哭起来。
“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男孩儿哭着。
“我不当长生了,我不当了……”
“你是长生,你回来吧……”
血肉是不会说话的,只有男孩儿一个人的声音回荡着狭小的空间里。
湖水里。
陈生渐渐颤抖起来,两行血泪滴出,又被湖水晕散了去,某条不起眼的经脉悄声贯通。
《煞诀》道:“煞气乃以心魔为食。”
水息渗入毛孔沿着经脉运转,逐渐变为阴冷的煞气,到最后汇聚于体内,一团团凶煞积累,让得眼白也染上一层黑色。
体内的某处,一抹墨绿一闪而过,似是惊醒了过来。
“小师弟!小师弟!陈生!”张栓着急地大吼着。
一个没注意就让陈生掉了下去,真是气得他忍不住打自己一个耳光。陈生落入湖里时他才刚刚回头,身后不见小师弟的身影,又看到下面湖水白沫翻涌,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赶紧从坡上跳下来,直接跃入湖里,在陈生快要沉底的时候把他捞了上来。
张栓割破手腕,把自己的血滴进陈生嘴里,右手掐诀,随后食指中指并拢,往上一抬,大喝一声:“出!”
混合着胃液的湖水被陈生吐了出来,张栓又如法炮制,把肺里的水也清得一干二净。
在确认了还有呼吸之后,他便立刻背着陈生施法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