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失魂落魄地爬出湖泊,仰面倒在石滩上。
他没有拨开粘在眼前的头发,只是默默看着铁灰色的天空慢慢变暗,随着最后一缕光芒消散,彤云也变成紫黑色的团块,蠕动在黑夜之中。
天已完全黑了,明思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死尸。
“哥哥……”耳边似乎有人呢喃。
“长生!”明思猛地跳起身来,向四周看去,可除了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灌丛之外,附近没有一点人影。
“长生!是你吗长生?长生!长生!”明思用力拨开灌丛,仿佛长生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其实他就躲在灌丛后面。
可后面空无一物。
明思跌坐在地上,脑子好像被抽空了一样,连思考也不会了。他两手抱腿,脑袋埋在胳膊里,身体不停地颤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随后整个人又静了下来。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来,缓步朝家里走去。
“你个王八蛋!你个祸种!把人家害死了还有脸回来!”男人怒吼道。
夜晚,村里的祠堂灯火通明,村长闭着眼,拄着拐杖坐在一把椅子上,陈潜站在一旁,面色枯槁,仿佛一瞬间便老了二十个年头。
还有几个年轻人站在烛火旁边,他们的裤子都浸湿了水,看样子刚刚从水中出来,祠堂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高个孩子,一个男人正抄着棍子对他不停抽打。
“你个逆子!你个祸种!我让你害人!我让你害人!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棍子狠狠落在高个孩子的身上,愤怒的话语也随之从男人的嘴中喷出。
祠堂外聚集了大多数村民,几拨人低声交谈着,对祠堂里的景象指指点点。
“喂,怎么回事啊?老王他为啥打自己儿子啊?”
“哎,你没听说?老王他二儿子害死了陈先生他儿子!这不,正被他教训着呢!”
“哎呦,这也太吓人了吧!”
“那可不!以后啊,都离他家远点,将来说不定就祸害到你我头上了呢!”
村长睁开眼睛,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说道:“安静!”
听到此话,外面说话的村民也都不再吱声,只有祠堂里传来棍子打在身体上的一声声闷响。
“王五六,你也别打了。”村长说道。
王五六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一旁粗粗地喘着气,高个孩子背上伤痕累累,伤口疼得他几乎要趴在地上。
“阿荣,你们那边怎么样?”村长向一旁的年轻人问道。
“爹,天太黑了,只找了离岸近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找到,只能等他浮起来才能将尸体入棺下葬,”阿荣回答的同时,又偷偷看了陈潜一眼,然后俯身到村长耳边,“要不然,也可能被鱼给吃了,骨头沉在湖底,咱们也没办法。”
“那你们明天再去看看吧,”村长叮嘱完,又拍了拍陈潜的后背,“陈老弟,你不必费心,有我替你主持公道。”
陈潜没说什么,反而看向了那个跪倒在地的孩子,据回来的孩子说就是因为他与长生比凫水,长生才再也没从湖里出来,可陈潜心里生不起半分怨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木然地沉默。
“还是把这孩子……”
“我没有害人。”高个孩子突然抬头说道,眼眶里似乎有泪水转动。
王五六一愣,随即又抡起棍子打向孩子,怒吼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
谁成想那高个孩子竟然勉强抓住了棍子,哭喊道:“我真的没有害人!我真没有!爹,你为什么不信我?”
明明刚才受了那么多毒打,他也没有流一滴眼泪,现在不知为何,他的泪水()
止不住地流。
“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回让你买一只鸡,回到家后钱没了!鸡也没买回来!那么多钱说没就没了!你说说你能干什么?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王五六气得半死,从他手里夺过棍子,作势要打他。
这时,祠堂外的村民突然一阵骚动,男女老少都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个年轻人手里正拿着一把菜刀,面目狰狞大步走来。
“明思,你这是做什么?”陈潜认出了自己的儿子,连忙问道。
“我要杀了你!”明思第一次没有理睬父亲,他将菜刀举过头顶,直接向高个孩子的脖子劈去。
王五六下意识用棍子护住儿子,菜刀被棍子击偏,刀刃与地面擦出了火星。明思见一击不成,直接扔下菜刀,把高个孩子压在身下扼住他的脖子。
“你把长生还回来!把我弟弟还回来!”明思痛哭着,手上铆足了劲,狠狠咬着牙掐住他。
众人赶紧上前拉开两人,明思挣扎着,被拉开后依然想抓住那高个孩子,谁也没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劲,足足要三个男人才能把他拖离开。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你凭什么害长生!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把我弟弟还回来……”明思泣不成声,只有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嘶哑的哭吼是那么苦涩,如同被黄连水泡过一般。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高个孩子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祠堂,村民们惊恐地避开了他,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村长愤怒道。
“可……可是……他手里拿着菜刀啊……”一位村民小声说道。
村长长叹一声,对阿荣说道:“你们快去看看,别让他做傻事。”言罢,又对陈潜说道:“陈老弟,这事,你想怎么办?”
陈潜眼帘低垂,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听到村长唤他,才抬起头看着众人。
“明思,你回家去,去照顾你娘……”陈潜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爹!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