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青梅竹马的情郎。”
还是在褒斜道,途经驿亭稍作休憩时,高氏竟和瀛姝交浅言深了。
“也?”
“副使就不要装糊涂了,这一路上,我可看得明白得很,副使和鬼宿君是两情相悦吧,鬼宿君师从临沂公的事,广为天下知,鬼宿君年幼时,甚至曾经寄住在临沂公府,这都不算青梅竹马,世间儿女,还有谁能称青梅竹马?”
“女君可知青梅竹马的典故?”
“有所耳闻吧,听说是出自一个神秘名士的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猜疑。”
“这首长诗,为无名氏所作,传世皆颂,却不知作者姓氏,不过诗里的意思嘛,其实说的是一双小儿女,相识于天真烂漫的年岁,骑竹马掷青梅为戏时,根本不懂得男女之情,后来他们结为夫妻了,女子尚害羞呢,"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青梅竹马喻的是稚子之趣,可和情郎二字不沾边啊。”
“嗐,我毕竟对于这些典故是一知半解,只不过看着鬼宿君和副使间的情形,虽觉欢畅,也勾起了一段伤心事。”
瀛姝就低着头,专心致志看马蹄子踏在栈道上了。
高氏的倾诉欲却不以听众的兴致为涨落,也不顾她说这话时,除了瀛姝这双耳朵外,还有许多双耳朵,她的丈夫姜白基虽然陪着大豫的三皇子走在更后头,可这一段旧情事,势必也会落入姜白基的耳朵里。
“
我是在洛阳长大,少女时,曾随舅父一家在伊水边上的古阳苑住过一段时间,古阳苑主喜好交游,当时受邀暂住在古阳苑里的人有不少,我说的那情郎,就是其中一位,他并不是洛阳人士,当时是跟着他的叔父住在古阳苑,他知道我是匈奴人,但并不曾因此就把我看成异类,关于郎骑竹马来那首诗,就是他诵给我听的。
他只在古阳苑住了半年吧,就随叔父离开了,又过了几年,他竟然和我成了邻居,重逢后,他和我都觉欣喜,他跟我舅父说,打算让他的尊长提亲,娶我为他的妻子,我当时只觉心花怒放,我们还交换了定情信物。
我们匈奴人不像汉人,女子不擅长女红,因此我给他的定情信物也必然不会是香囊、锦帕这样的物件,而是一把匕首,是我离开白山营城时,父亲赐给我的防身之物。”
瀛姝听高氏提起匕首时,眼睛才从马蹄上移开了,现在她还随身携带着一把原属于北赵幽王的寒铁匕呢,这把匕首虽然最早的主人不是北赵幽王,却是司空月狐斩杀幽王后缴获的战利品,高氏难道也知道了这把匕首竟然归属于她,并被她随手携带着?
“不过后来,不仅是他的亲长,就连西豫的皇帝,也不认同他娶一个异族的女子为妻,那时西豫的皇帝虽然口头上说他为天下共主,视异族也为西豫的子民,可也是说说而已罢了,在西
豫君臣的眼中,异族人到底是卑贱的。”
高氏长长一叹。
“大豫的君主可不会随意干预子民的姻缘,那位郎君,应该是名门子弟吧?”瀛姝终于是搭腔了。
“他的确是世族子弟,他的尊长还是西豫朝廷的重臣,可我也并非是普通百姓,我同样是匈奴部的贵族女子,如果西豫皇帝将胡汉一视同仁,怎会阻止这桩大有利于两族交好的姻缘?”高氏微微一笑。
瀛姝不再替西豫的亡国之君辩护了。
“那位郎君却不愿违背誓言,只是按汉人的礼矩,子女姻缘,只能服从父母之命,他无法说服他的亲长答应婚联,只能邀我和他一走了之,总之,他是认定了只有我,能为他的终身伴侣。”
“可女君拒绝了那位郎君。”
“我要是随他一走了之了()
,我的舅父必然会被豫帝怪罪,我不能无视舅父一家的安危,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的心里虽仍感遗憾,不过也庆幸当时拒绝了他,否则现在的东豫朝堂,可就少一个忠臣贤士了。”
瀛姝挑眉看向高氏。
“我的旧情郎,正是白川君。”
瀛姝怎么也没料到,这趟出使,居然能从北汉太尉的妻子口中,听说白川君的一段风流韵事,白川君至今独身未娶,难道真是因为高氏?
“不知顾君,可还安好?”高氏问。
“顾九叔无恙。”
瀛姝轻轻一磕马镫,她不再和高氏闲聊,让她的坐骑一溜小跑向前,与南次并驰
去了。
高氏喃喃把“顾九叔”三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这日晚间,当在又一所驿站留宿时,她才把今日和瀛姝一番交谈告诉了姜白基。
“你觉得王氏女相信了你的话?”
“我的确和顾白川有过一段交情,那话,本是半真半假,王氏女信不信并不要紧,可她很机敏,应当意识到我是意图离间豫帝和顾白川这对君臣,她还故意把顾白川称为"顾九叔",以示顾白川待她不同寻常,可大尚臣不是说了么?他有谋划,顾白川这回能为我朝陛下所用。”
“王氏女,的确认定了鬼宿君!”姜白基摸着他的一把络腮胡,压低声嗓:“今日她听了你那番话,迫不及待就赶上前和鬼宿君商量,两人虽然压低了声,可却也难防鹰布过人的耳力,鹰布听见她让鬼宿君告诫角宿君,不可把听见的风言风语,那些不利于顾白川的议论奏报豫帝。”
“看来王氏女虽为左副使,可将使情奏报豫主的特权却在角宿君手中。”
姜白基点头:“汉人的皇室,素来讲的是子凭母贵,现在东豫的虞皇后已经被豫帝幽禁了,豫太子势必保不住储位,鬼宿君的生母不过是嫔御,角宿君的生母却是三夫人之一,哪怕豫帝立谁为储,尚在危宿、角宿两个皇子间斟酌,可既然把奏报使情的权力交给了角宿君,东豫安插在我国的谍间,也势必会让角宿君负责联络。”
“我担心
,角宿君既是为了神元殿君使汉,对陛下的计划,恐怕会添阻滞。不如……先除角宿君,想来正合远在建康的豫太子和危宿君之意。”
“不能给豫帝征汉的把柄。”姜白基这回没有点头了:“只恨太尊虽然早有征豫的谋划,可却一直没有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哪怕是在两年前,趁着赵廷和豫廷开战时,出军联合赵廷……那时豫廷绝非对手,可现在,东豫的皇子中出了个司空月狐,岁不及弱冠,用兵鬼神莫测不说,还骁勇了得,北赵的幽王就是折于此子手中!
我国已经失了良机,再说陛下还不能让诸部贵族齐心臣服,这个时候如果和东豫开战,没有胜算,除非赵廷愿意召集六部共讨东豫,但对我北汉而言,也是极其不利的。”
高氏没有接腔了。
相较于氐部、鲜卑部以及羯部,大赵的皇帝陛下本来就不满羌部,因为当时大赵根本就不愿意把长安分划给羌部,只愿意舍汉中等地,是羌部言而无信,表面上诚服,却驻重兵于函谷关,大赵好不容易才击退了羌兵,可羌兵又退守潼关,凭借天险,霸取了长安做京都。
如今汉王竟然还企图扣留神元殿君,尊神元殿君为北汉神巫一职,打的是什么主意?分明是想彻底背弃六部盟约,告之天下,唯北汉才是天命所归,受到了神宗帝族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