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的味道安神,应春和经常会在煮茶、喝茶的时候点。
火折子烧红线香的顶端,猩红的一个点像是双发红的眼睛。倏地一下,应春和吹灭那个红点,让那点红色化为一缕白烟、一截灰烬。
原先煮茶的炉子早就熄了,应春和将茶壶拿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零星的茶叶也顺着壶口流出来,落进杯子里,却不如常见的那般沉入杯底,而是浮在水上轻轻舒展开了蜷曲的叶面。
“应春和,没有忘记你。”任惟的声音在这时候突兀地响起,虽然音量微弱,但由于屋里实在安静,字字都更为清晰,“不会再忘记你。”
应春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知道了。”
茶水入口微苦,过了会儿却慢慢有了回甘,在唇齿间漫开。
趴在餐桌上睡到底别扭,也容易着凉。应春和没让任惟睡多久,就把人弄卧室里去了。好在任惟并非意识全无,倒也没费多大劲。
换了地方睡之后,任惟睡得更沉,渐渐地陷入了一个深而远的梦里。
梦里主要的场景是在一间出租屋里,之前任惟也梦见过这地方许多次,在美国、在北京都梦见过,但从来不知道是何处,也不知道屋里有什么人。
这回的梦倒是比从前清晰很多,不仅让他知道这是哪,也让他看见了屋里的人。
这是明光桥附近的出租屋,租客是应春和。
任惟化为了一团没有实质的虚影飘在半空中,看见自己,或者说是更年轻一点的自己走进那个屋子,屋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小得多,那么促狭,但是做惯了大少爷的人却一点也不嫌弃地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拐进几平米的小厨房,从后面抱住正在做饭的人,很亲昵地将脸贴在对方的脖颈上,笑着说,“老婆,我回来了。”
被叫“老婆”的应春和没什么好气地把人推开,“别来捣乱,我在做饭。”
任惟被推开后又贴过去在应春和的脸上快速亲了一口,很响亮的一声,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剩下应春和涨红了脸,将手里的西红柿都掐出了水。
画面转了转,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任惟气得直接摔门离开。
飘在半空中的任惟看着自己夺门而出急得连忙跟上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多远,到附近的公园坐了坐,天黑之后就回到了出租屋门口、
没带钥匙,也没敢敲门,但也不愿意走。二十出头的任惟脾气犟得像头驴,轻易不向人低头,宁愿蹲在门口吹一夜的冷风,喂一整晚的蚊子。
直到应春和早上出门,这才发现门口有个蹲了一整夜的傻子。被捡回家涂药的时候,任惟小声跟人道歉,但也不忘说应春和都不出去找他。
说到后面,任惟气势又弱下来,红着眼睛问应春和以后能不能不吵架。
应春和点头说好,任惟相信应春和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要说好,想要保证以后都不吵架了,因为应春和的双眼与他如出一辙的通红。
飘在半空中的任惟就像看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画面从眼前晃过,让他看那些陌生的、熟悉的、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他与应春和相爱的过往。
最后的画面是出租屋的浴室。
浴室经年失修,灯泡有点坏掉了,在头顶上明明灭灭;墙角有蜘蛛在结网,原本白色的墙面也早已泛起了黄,甚至有少许淡绿色的青苔。但没有一个人去在意那些,这同为了欲盖弥彰而故意放出的花洒水一样,都只是画面的背景,都只是爱欲的陪衬。
浴室很小,站两个人就会显得拥挤,两具身躯几乎是紧贴在一起。为避免应春和的身体碰到肮脏的墙面,任惟将他抱了起来,让他的双腿缠在自己的腰上,用力地勾住。
他们像两条水蛇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将爱与欲揉进对方的身体里,也溶进哗啦啦的水流里,最后流进下水道,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电影的放映机好似出了故障,任惟就此醒来,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手边趴了颗毛茸茸的脑袋。屋里没有开灯,凭借其柔软的触感和卷翘的发丝,任惟得以知晓这是应春和。
应春和的睡眠素来很浅,还没等任惟发出声音,就已然醒来。他看到任惟醒了后微微一愣,接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手伸过来碰了碰任惟的额头。
任惟看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听见他用轻快的语气说,“你退烧了。”
在这个过程中,任惟一直盯着应春和的嘴唇看,看着它一张一合,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涌起来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海浪一样翻涌着,即将没过他的头顶,促使他去做一件事,就像是电影的最后一幕,他方才在梦里见到的最后一幕那样——
他想要亲吻应春和,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