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很简陋,就在工地附近的一家活动板房里,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桌上一台台扇左右摇头,带来几丝聊胜于无的热风,各方代表争先恐后把脑袋凑到风扇前。
庄图南在名单上看到了新代表的名字“石韫玉”,赞了一句,“好名字。”
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他身边的结构工程师喊了一声,“你说啥?”
结构工程师不待庄图南回答,把头扭到了一边——扭到了电风扇摇头的那一边,他的头和上半身妩媚地追逐着电风扇摆动,忠实地一如向日葵追逐太阳。
桌子对面的顾问道,“清朝有位诗人,男的,也叫石韫玉。”
庄图南等结构工程师又风摆杨柳般扭过来时才道,“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结构工程师道,“真酸臭。”
结构工程师也不扭摆了,起身换了个座位,离庄图南远了点,“我不是说这句诗,我说你,真酸臭。”
庄图南无奈道,“轮渡上有人吐我衬衫上了,我已经用水冲过了。”
活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头戴安全帽的年轻女性。
除了庄图南身边,屋内已经没有空座位了,女生径直走到庄图南身边坐下,脱下安全帽,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石科长跟别的项目了,我接管这个项目,我叫李佳,木子李,十佳歌手那个‘佳’。”
李佳侧头看了一眼庄图南,庄图南按工地上不成文的规矩,开腔认领同门,“李佳,我大学时的班长。”
浦东开发,全上海的建筑界人士倾巢出动,同济和交大的民工尤其多,大家早已见怪不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佳自我介绍后,会议开始,砌墙的、绑钢筋的、铺管子三方互掐,砌墙的嫌弃绑钢筋的、绑钢筋的嫌弃铺管子的,大家都觉得对方做错了,拿着图纸和数据据理力争,吵了两个小时。
掐到中午,一群人蜂拥着出去吃饭,李佳初来乍到,由校友庄图南招呼。
附近街道的小吃店有饭、面和馄饨,掐架的一群人一半点了炒饭,一半点了牛肉面,量大管饱。
庄图南帮李佳点了牛肉面,“你运气不好,今天这会没准要开到傍晚,馄饨顶不住。”
李佳笑,“我知道,我在工程规划科,我跑的工地肯定比你多。”
结构工程师和他们坐一桌,随口问了一句,“规划局应该很忙吧?”
李佳道,“浦东开发开放后,项目非常多,我手里就有15个报建项目,虽然只需要审查总平面图和施工图,但一个项目接一个,累得不行。”
结构工程师讶然,“我以为政府单位的工作强度比设计院低。”
李佳道,“我进规划局后赶上了旧城改造和浦东开发,必须连轴转。”
庄图南好奇,“不是有好几个科室吗?不轮岗吗?”
李佳摇头,“所有的科室都累,而且我不愿意轮岗,我现在的工作已经不太能用到专业知识了,要是换到用地规划科或是综合科,那就真和专业脱轨了。”
邻桌顾问感慨,“最近经常在工地遇到你们同济的,你们系有多少人在浦东啊?”
庄图南道,“你说本科啊,我们班大多数按国家分配了,88年开始双向选择,88、89、90级的大多数去了深圳,今年开始往浦东跑了。”
李佳肯定了庄图南的说法,“我上个月刚回同济招人,今年来浦东的人会更多。”
庄图南微微恍惚,大学居然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李佳看了庄图南一眼,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是啊,真快,我居然有资格回学校招人了。”
顾问警觉地开口,“规划局代表要协调各方工作,你们一个班的,不能偏心,不能抱团吵架。”
李佳没再来过工地,只在下一次的全体会议时又出现了。
会议结束后,各方作鸟兽散,庄图南也累得不行,但他思前想后,还是再次坐了吊篮上楼,打算再拍几张照片、再记录几个细节,反馈给设计院。
吊篮直接升到最高一层,庄图南一脚伸出吊篮,就看到李佳正独自一人坐在楼梯台阶上。
李佳正在吃冰棒,身边还放着一瓶冰汽水。
孤男寡女,李佳也有些不好意思,“庄图南,天太热了,我上来吹吹风,我多买了一瓶汽水,喝吗?”
既然巧遇了,李佳又主动打了招呼,庄图南不好意思置之不理,走过去坐在台阶上。
庄图南一贯有绅士风度,他坐下的位置离李佳有一定的空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