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回到学校,庄图南和他的同学们都“疯”了。
向鹏飞记得没错,大一下学期的课程以围绕“建筑设计基础”展开,以上海弄堂为例探讨空间和人的关系,并进行小型居住空间设计。
83级大学生里已经没有上山下乡过的同学了,一群涉世未深的学生完全无法理解空间和人的关系,不知道如何思索空间如何服务不同的人。
两堂课后,忍无可忍的教授把学生踢到了里弄里,让他们实际体验一下狭小空间里的生活。
弄堂陈旧,房屋外墙上满是斑驳的青苔,通道狭窄,通道一侧的墙壁上装了数十个水龙头、砌了一排洗刷的水斗,二、三楼的窗户里伸出或长或短的竹竿,上面晾着五颜六色的“万国旗”,一栋小楼大门洞开,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子端了塑料盆,在门前洗澡,污水沿着门前的弹格路石缝流淌。
庄图南、李佳和另几位同学一组,分配到了老式弄堂的同一栋小楼中。
小楼上下三层,住着十多户人家,公共厨房里挤满了煤球炉和锅碗瓢盆,走道里见缝插针地摆着几只洗衣机,楼梯老旧陡峭。每一步都颤颤巍巍,木墙板薄如纸,邻里间朝夕可闻。
庄图南缩在亭子间里,近距离观察一家三代七口人的实际生活。
观察体验时间有限,庄图南蜷在木地板上,快速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空间叙事场景的草稿——年迈的爷爷沿着陡峭的老楼梯艰难地下楼,妈妈把窗外长竹竿上的衣服收了回来,孩子在一块木板上写作业,有人在催促公共厕所里的人快点……
隔壁传来打麻将声,木板墙壁隔音太差,脚步声、谈笑声、打牌声清晰可闻,庄图南手下速写,同时仔细聆听周围的声响,哗啦啦的搓牌声中,他突然听到窗玻璃上的簌簌声,似乎外面下雨了。
庄图南想看看外面的雨势,转身推开亭子间的小窗,几乎在他推窗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右边的窗户同时打开了,他下意识探头向右看。
李佳正从隔壁的窗户探头向左看。
窗外下着毛毛细雨,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两人突然间打了个照面,庄图南猝不及防地看清了李佳脸上的惊慌失措和睫毛上挂着的晶莹剔透的雨珠。
李佳下意识地垂下眼,雨珠从长睫毛上坠了下来,她的身体同时后缩,手中的速写本不小心磕在窗棂上掉出窗外。
那几粒晶莹的雨珠毫无征兆地打在了庄图南心弦上,奏出几个欢快婉转的音符,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初中的那个联欢会上,听到了那首欢快悠扬的《d大调波兰舞曲》。
庄图南立即跑下楼,从地面上捡起速写本,递给也是刚跑下楼梯的李佳。
地面有点湿,速写本封底有点湿了,庄图南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想拭去页面上的水珠,李佳正伸手接画本,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相触。
正是江南梅雨季,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着脸上,清新,缠绵。
教授看到作业初稿后直摇头,他拿起庄图南的空间叙事场景展示图给同学们看,“有一点点摸到边了。”
教授对庄图南有依稀的印象,“我记得你高中是文科,调剂到建筑系的。”
教授放下展示图,循循诱导学生们“不务正业”,“建筑是艺术的学科,需要哲学、美学、历史等人文社科构建自己的建筑观。”
教授以朽木不可雕的眼光看向台下迷茫的学生们,“空间是被使用的,你们想不明白就去看看文学作品中描写弄堂生活的小说或电影。”
每周五下午是雷打不动的班会,班会形式和内容丰富多样,座谈——向高年级学生或研究生请教心得和经验,学工学农劳作,外出写生,参观博物馆或老建筑,政治学习等等。
政治学习时,两尊大神,班主任和指导员一般会同时出现。
班主任挑选出文件或新闻,随机抽同学朗读,读完后全班讨论学习。
指导员讨论总结班或系里同学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如临大敌地批评着校园里的“不正之风”——女生偷偷化妆,男生睡懒觉迟到等等。
期中考试后的一次班会上,两位大神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些什么,请了同系的研究生师兄来座谈恋爱问题。
班主任起调,“爱是责任,是要相守一生一世的。”
辅导员一唱一和,“你们毕业后,绝大多数同学都是要分回原籍的,没有结果的感情,就不要轻易开始。”
研究生吓唬学弟学妹们,“情节严重的,例如……”
一屋子新生竖起耳朵,打算聆听“情节严重的恋爱”,班主任迅速把话兜了回来,“就是严重违反校规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