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瑜仗着自己的过目不忘, 将自己知道的实际价格与账本上的价格仔细对比后,赫然发现,自四年前静暖园建成后, 便一直由陈安管理,而这四年,其贪墨的银两已有二十万两之巨。
二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此前就西宿书院乱收费之时,徐瑾瑜曾有理有据的怼过韩峰,言明一个学子就算是吃喝拉撒住都在西宿书院,包括请先生的费用在内, 这一年下来也要不到二十两银子!
而这些学子的生活, 可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盛境内的小康生活了。
徐瑾瑜脑中已经有一本账册成形, 这会儿他不由敛目思索起来, 这本真正的账册他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圣上面前。
但,若是明晃晃的送过去, 岂不是告诉圣上, 你看人的眼光太差了,看看你选的什么人?!
这种没有心眼的事儿, 徐瑾瑜可做不来。
但陈安此前的事儿, 也让徐瑾瑜决定不再留下他, 甚至连这里面那些试探主子的仆从他都不欲留下来。
也就是,徐瑾瑜想要连窝端!
而随着徐瑾瑜的沉思,一旁的书生一直在观察着他, 一个十三岁便得了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是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
张煜亦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日能够再见到自己读书时所期待成为的人物。
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自己无力下垂的右臂,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是曾经少年得志的自己, 应与眼前的少年把酒言欢,可是此刻的自己,只敢在下首仰望。
希望这少年能聪慧一些吧。
徐瑾瑜思索片刻,却突然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他抬眼看去,便看到方才那让他觉得有异的书生正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张煜有些讶异,未曾想到少年竟是如此敏锐,随即低着头答:
“小人姓张,单名一个煜。不敢当秀才公尊称,而今也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账房先生罢了。”
“你既是账房先生,那庄子上的账都是你做的?”
“正是。”
张煜有些紧张,鼻尖沁出汗水,他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瑾瑜听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下文,只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轻点。
明明屋内静寂,可是张煜却觉得这一声声叩击桌子的闷响像是响在了自己的心尖。
而自己的心,也随着那频率一起跳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动作一停,声音微沉,声色俱厉道:
“既是如此,那你便是助纣为虐了!静暖园此前乃是皇家庄子,你替陈安等人欺君,该当何罪!”
张煜被吓得面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小人,小人……”
徐瑾瑜缓和下表情,淡淡道:
“但吾观你而今身上依旧是朴素的细棉布,且严寒冬日也未曾替棉衣多续些棉花,想来日子也是过的拮据……是以,吾猜测,你应不是自愿如此吧?”
徐瑾瑜这一番话毕,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落下了几滴清泪,他深深一礼,声音哽咽:
“郎主知我!”
张煜本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留在庄子上,出来因为自己精通数艺外,更多的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
可是方才少年虽然语气严厉,但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哪里是陈安那个小人糊弄得过的?
徐瑾瑜听了张煜此言,便是张煜已有松动,他微微勾唇:
“哪里,只是,吾私心想着,能贪墨二十万两巨款的人,也不会让自己清瘦如竹。”
贫穷可以装出来,可是体态却无法掩饰。
张煜消瘦的颧骨高高耸起,哪里是坐拥巨款之人呢?
可徐瑾瑜这话一出,张煜更是心中狠狠一跳,陈安让他做假账,但他岂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而这少年似是随口说出的二十万两,却与他那本真正的账册里的数目一般无二!
倘若不是少年头一次来静暖园,他几乎要以为这少年看了真正的账册。
张煜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微颤:
“郎主大才,小人,小人自愧弗如。”
“不敢当,不过,吾观你神色,想来,你手里是有一本真正的账册吧?”
徐瑾瑜这话已然带了几分笃定,毕竟他方才说出的二十万两银子,张煜那惊愕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而张煜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整个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徐瑾瑜,露出了一个苦笑:
“确实,瞒不住郎主,小人手里的确有一本真正的账本。”
徐瑾瑜扬了扬眉,但随后,张煜又躬身沉声道:
“但小人无法将之交给郎主。小人尚有一老母重病缠身,您也看到了小人是何光景,小人只想等为老母送终之后,再去陈情小人之罪,还望郎主成全。”
张煜说着,竟是拾起衣摆,缓缓的跪了下去。
读书人自重气节,张煜即使已为仆从,方才也未曾行此大礼,然而此刻却因徐瑾瑜三言两语,已经无法隐瞒,不得不陈明缘由,以求宽宥。
“你这是想要吾替你一同欺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