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的提议, 让强颜欢笑的叶流裳面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真切的喜悦。
她起身客套几句,见许娇河的想法不似作伪, 颔首答应了下来。
又朝着表情不变的明澹假意说道:“繁阁毕竟是悬灵老祖亲手开创的基业, 自然娇河君继承最为妥帖。待娇河君彻底掌握阁中事务,如梦世之人便在旁尽一些辅佐之责, 断不会横加干涉。”
明澹笑了笑, 不置可否。
叶流裳只当他是默认, 便喜气洋洋地定下此事。
她的话音落地, 赴宴众人不管真正心情如何, 均表明了支持顺从的态度。
唯有游闻羽不同。
许娇河偷偷朝他坐着的那头打量一眼, 观他唇畔笑意犹存,目光却映出寒霜般的冷冽。
心里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该借的东西借到了。
该办的事情也办妥了。
明澹顺势在仪式结束后提出明日告辞,叶流裳也没有过多挽留。
她正身抱拳,道如梦世派出共同管理繁阁的人选, 自己回去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等确定完毕,届时会排遣对方前往云衔宗拜访,与许娇河正式商议划分各自接掌的事务。
明澹还礼, 二人言笑晏晏, 宴会尽兴至子时方才罢休。
……
许娇河睡得晚, 却被露华叫醒的早。
她半眯双眼, 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任凭露华将她收拾齐整后, 再次踏上了明澹的神风空行舫。
这次明澹将她的房间安置在了第二层, 相隔一层船板的三层顶端,正是娲皇像的存放之地。
许娇河褪了外袍, 裹着燧狐皮制成的薄毯趴在窗边的矮榻上,又嫌弃深秋寒冷,没有支开叉竿。
距离抵达云衔宗尚有几个时辰,露华在她脚边的香案上侍弄着助眠的安息香,室内静谧阒然。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嘎的轻响。
她撩起半侧眼皮去看,见游闻羽不等自己说进,便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师母。”
游闻羽躬身作揖,散在鬓边的发丝伴随弯腰的动作,划过一道漆黑的弧影,“小徒有事相商。”
若是寻常事,有露华在旁也无妨。
眼下他如此做派,显然不打算让第三人听见。
许娇河踌躇一瞬,咽下满心的不情愿,对露华说道:“你先去门口守着,等会儿再进来。”
露华放下手上的熏香,低头应是。
许娇河用目光尾随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想了想,又看着游闻羽小声道,“其实我也有事要同你提,只是昨天没睡好,上船的时候一直在打盹,便想着回云衔宗再说。”
游闻羽随手撑起一道隔音结界,又揽下露华未做完的活计,坐在许娇河的榻旁,用香拂轻轻扫去散落博山炉旁的香灰碎屑,口中不辨喜怒地问道:“哦?师母也有事找我?那就请师母先说吧。”
“你清楚的,我对于打理店铺钱庄的事务实在一窍不通,所以,我想把繁阁交由你和如梦世的人一同管理。”这是许娇河昨夜就想好的说辞,奈何当时游闻羽散发的气息实在可怕,她也不敢多提半句。
游闻羽手上的动作不停,却不接话,只问起不相干的东西:“纪云相那厮害得师母落水受惊,又冷言冷语讥讽于您,师母怎的不将四十鞭刑执行完毕,打到一半便放过了他?”
许娇河没好意思把纪云相皮糙肉厚,还没把他打趴下,自己倒快要累趴下的丢脸事迹说出口。
她盯着窗棂上浮色流丹的重明鸟图样,找了个自以为很合理的借口:“纪云相毕竟是夫君的晚辈,况且容貌又与夫君生得几分相似……我总觉得下手打他,仿佛是夫君在接受惩罚,显眼于人前。”
“然后您就心软了,下不了手鞭打他了是吗?”
游闻羽话音平静,其中的语义却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许娇河自觉毕竟是自己失言在先,听从了纪若昙的建议,又没事先告知于他,害得他失望落空。
于是怀揣着一点莫须有的心虚,她容忍了游闻羽的脾气,耐着性子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他也没有真的害我受伤,若我与他纠缠到底,宗主那头还怎么向叶尊主出口求借娲皇像?”
“师母竟也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游闻羽将香拂搁在旁边的托架上,讶异的表情活像是发现了一本不传于世的顶级功法。
许娇河被他的目光和言语一起刺激得脸颊发热,咬着下唇别过头去,只当做没听到。
青年偏偏不依不饶,“想师母嫁于师尊的第二年,明镜堂的内门弟子张乙真因背后偷说坏话被您发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叫我出手教训那名外门弟子,又罚他在登临怀渊峰的必经道路上跪了三日三夜,执法长老知晓后亲自登门向您求情,却被您不冷不热地驳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