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确将籍册带回府中,欲要如实相告。”
裴时行道:“可阴差阳错,殿下自己先看到了那?些税册,便就?此误会臣,以为是臣诬陷。”
“她素日恭肃恂谨,言间从不敢涉及政论,规诲教令家下侍人,连同她自己,从不敢近臣书?房半步。
“连臣私下与她独处的无人之?际,为腹中小儿阅诗启智,但凡涉及政道议论,她都?从不评说,再三提醒臣忠孝慎言。”
因谈及妻儿而眉目柔软的男子继续道:
“可是前夜,殿下既以为是臣残害忠良,当即便痛陈叱骂,大为痛心,竟是连向来的半分谨慎都?顾不得了。”
“殿下斥臣为奸佞。”
裴时行眉心动了动,舌尖仿佛犹能?感受到彼时被?摧心剖肝的血味。
他不是不委屈的。
“可最令臣伤痛的不是这些言辞,”他抬起清正眸光与君王对视:
“是殿下在?将自己发舒情怀过后的惶惶之?态。”
裴时行话说的隐晦,元承绎却听懂了。
晋阳怕她论及政事?,怕裴时行因她的叱骂怀恨告发。
可是说到底,她最怕的,当是怕他这个兄长降罪。
原来她一直以来竟是如此的隐忍忧惧。
“她不信任臣,便是连臣这个驸马,她也不敢信任。”
裴时行唇畔笑意恍然若失,仿佛是在?心疼,又仿佛是自嘲。
皇帝目色沉沉,不辨丝毫真意。
只?状如明悟,出言感叹,意有所指道:“卿竟失职到了如此地步,该罚!”
裴时行并不多言,只?拱手复拜。
“误会既解,卿这些日子寝居台中又是为何?总不能?是被?狸狸赶出门?外的罢?”
身为帝王之?人,缜密而多疑,却又要把自己的疑心包藏于寻常调笑的闲话里。
裴时行耳中却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话中狸狸二字。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笑。
原来她的乳名叫狸狸啊。
忽又联想?到,那?沈夷白唤她晚晚,想?必是不知此名的。
裴时行口中说了实话:
“臣耐性不佳,对殿下不恭,同她起了冲突。冒犯了她,又兼近日台中事?繁,是以避出府外。”
元承绎的皇后自来驯顺柔婉,向来无有忤逆。
他并不能?知旁人处境:“当真是被?赶出府外?”
裴时行容色平淡道:“被?赶出府外总比被?殿下休出府外好。”
元承绎一愣,这下倒是不禁笑出声。
裴时行这话说的不假。
他彼时心内酸苦委屈,欲要惩罚这狠心女子,却又实在?狠不下心肠。
再便是因她在?他腿前不止挣磨,撩动欲念,令他数番压抑。
所以他放了她走。
只?因再不放开,他便要克制不住在?她眼前露出更为下流的一面。
那?一掌却着实是意外,他本意只?是为了令元承晚不要再如此扭挣。
他没下力,可坏就?坏在?彼时二人姿态已是说不出的狎昵,再因他掴了她的臀,而令事?态更加难言。
裴时行这才知,自己其实连君子皮都?披不好。
待到清醒过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下的事?。
掴女子之?臀为其一,以她丝帕轻渎为二;待元承晚寻来,又以满手罪恶为胁,迫她顺从坐在?圣贤书?案上,此为三。
更不必说最后,那?一袭被?他拿来擦拭的斑驳潮湿的石榴裙。
裴时行记得那?女子彼时张大双眸,满面不可置信的嫌弃之?色。
原来自己与浊流无异。
他心底其实知道,元承晚天明时复返而来,多半是因她独自思索一夜,最终决定亲自同他交谈。
并要决意将他舍弃。
虽咬她一事?乃心念闪动的意外,并不由他控制。
但眼下此伤能?做拖延,容他再忝居驸马之?位几日,却是意外之?喜。
又听得上首的帝王问道:“含光今日所言,发乎本心,未有欺瞒?”
他听进了裴时行的话,却仍要试探一遍。
裴时行自这一句里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从容道:
“不敢欺瞒陛下。君以国士遇我,我必国士报之?。如此而已。”
雨后天初霁,大片的阳光似云中燕俯落而下,毫不保留地铺撒殿间,落了裴时行满身。
青天漫远,一身绯服的御史皎然若玉树。
年轻的君臣对视,眸中俱是毫无保留的慷慨笑意。
他们都?读懂了彼此的信任。
人之?处世?,知遇明主,今将献知己,相感勿吾欺。
乃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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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君臣对谈过后,好似并未有何改变,裴时行一如前几日住在?衙署。
长公主却收到宫中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