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位于外?朝之南, 殿宇台基高阔,良木为?造,畴属仅次于正衙含元殿。
此殿飞檐斗拱高翘处, 戗脊之上列九兽睥睨。
骑凤仙人含笑骋目,望皇城千百年流云来往。
两殿中隔宣政门,平明旦日时分,文?武百官身具朝服, 肃仪自此门中入朝觐议。
今日廿一, 非朔望之日, 乃是听政之常朝。
却是众僚属时隔数日, 同裴时行的首次相见。
众人皆知裴御史前几?日无端触怒陛下, 被扣了章服鱼袋,斥职居家。
而后更由大理寺亲自?上门纠察。
或许是事涉贪墨。
但观他今日入朝, 朱服打眼, 面色冷淡故旧。
好似已全然?自?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 仍是从前高不可攀的清傲郎君。
崔恪授职于大理寺, 他与?裴时行是同年, 对方受查期间不便过?问。
此刻二人皆处百官队伍里, 他立在裴时行斜后两排, 望去一眼。
见裴时行貌若无事,默然?垂下眼帘。
裴御史重归, 众人在眼神心头惊讶暗叹便过?。
总不至于视作一桩大事。
却不料今日朝堂注定要掀波澜, 连窗牖外?的漫卷西风都好似在为?之作注。
“臣裴时行,参通议大夫周颐滥用?职权。
“将家中子贿入北所?为?一;
“前年出为?泾州令时私自?卖官鬻爵,贪墨官银为?二。
“溺子如虎, 纵子害人为?三。周旭虽已身死,但种种罪状皆在证, 恳请陛下过?目。”
朝议方才开始,裴时行便执笏跨出行列一步,在这静水一般无声凝结的朝堂遽然?抛入沸石。
沉肃的百官队伍里渐起?窸窣之声。
乌衣燕服的官员喈喈低语,交头接耳,又微微侧头觑向裴时行,以目示意。
好似乌台廊檐下的雀鸟,正试图窥伺官场私密。
身蒙贪墨之嫌的人不是裴时行么?,怎的竟是他站出来诘责旁人?
这受劾之人还是上京城中温润敦厚的好脾气,从不与?人脸红的的周大人。
是那?位曾被治下百姓诨称为?“廉相公”的周颐。
周颐年迈身衰,自?去年领通议大夫的散官衔名?便不常入朝。
今日也并不在列。
大部分官员垂眼合袖默立,作壁上观。
只少?有几?个?早年受过?周颐荐引的门生激愤出列。
口?中再三陈言,俱是为?恩师辩驳之语。
裴时行充耳不闻,径自?将手中卷宗交予内官,再上呈于御阶上的陛下。
皇帝阅事,殿中终于渐次肃静下来。
唯前排的官员觑得元承绎先是面色平静,而后愈看愈沉,至后晌虎目一厉,似是气极。
却只自?鼻中哼笑一声。
至此便是漫长的寂静。
这寂静若有实质,沉重又粘滞,渐将众人的肩膀压垮。
皇帝终于于这片死寂中下了令。
天子的怒意势若万钧雷霆,顷刻整个?事态急转直下。
至散朝之时,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周家门庭俱破。
匾额碎地之处,连番被大理寺、皇城卫与?北所?三方人马踏入。
周氏黜官革职,阖门逐出京城。
皇帝终究是念了恩德,饶他一命。
不死便已是恩。
长公主听闻此事时,已是当日午后。
她孕中多眠,裴时行去上朝之前她醒过?一次,可后来用?过?朝食,便又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她望向庭中枝叶犹碧却被风刀摇撼的桂树。
凛冽若凄寒岁暮。
这才知,外?头是当真变了天。
听云立在殿下身后为?她通发,听雪性子活泼,此刻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对元承晚讲叙着周家今日的情状:
“听说陛下在朝上便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北所?和皇城卫抄家,还命大理寺从旁监察。”
她眼眸转了转,悄声道:
“奴婢巳时中经过?嘉会坊时瞥去一眼,只见周府门外?整三条街都被南衙北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个?个?亮刀守着呢。”
听云啐她道:“好个?躲懒的刁蛮婢子,竟还好意思说出来!
“命你去雪松潭采买笺纸,那?笺纸行的店门开在金梁桥下,离嘉会坊隔了大半个?城,你莫不是昏了头。”
元承晚失笑,自?镜中嗔向听云道:
“你既知她刁蛮,便该知她去做了什么?好事,何必又要问出来。”
方才饶舌的小婢女闻言脸红,终于在殿下和听云的目光下声如蚊呐道:
“那?嘉会坊的蜜煎樱桃就是名?冠上京嘛。”
她急欲避过?这个?叫人脸羞的话题,又道:
“说来也怪,周大人素来官声极佳,又有廉名?,连道旁小童都知,朝中有位俭约的旧衣相公。
“可他此番罪状里头,竟还有一桩贪墨之罪。”
听云不以为?然?道:
“这有何怪,便是因他享了个?清俭美名?,这才不叫人怀疑。
“若他终日锦衣玉带招摇过?市,想必一早便东窗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