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曲流霖没有让手下去传此事。
溪兰烬盯着他:“你是想说我不可能活着,还是想说,谢拾檀怎么知道是你下的手?”
闻人舟只是拼命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溪兰烬又叹了口气:“闻人啊闻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像是戳在了闻人舟的某道死穴上,他的动作倏然顿住,眼底燃起愤怒的火光:“是他们逼我的!”
溪兰烬眉心蹙得更紧:“谁逼你了?”
“每一个人,每一个!”闻人舟嘶哑道,“他们都在嘲笑我,看我的眼神都是怜悯……”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还在重复“每个人”。
溪兰烬一时无言。
他竟然不知道,那时候的闻人舟敏[gǎn]如斯,旁人看他一眼,他都怀疑在被轻视。
明明魔祖的事情更重要,但溪兰烬就是忍不住想先问些别的,关于谢拾檀、关于闻人舟自己的:“闻人,照夜寒山上的静夜兰,是不是你放的?”
这句话一出,封闭的房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人舟才轻轻道:“看来你们早就猜到了。”
的确是早就猜到了。
但是得到闻人舟亲口证实时,溪兰烬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抿了抿唇,还没再次开口,便听到旁边的谢拾檀淡淡问:“为何?”
没想谢拾檀居然会开口,屋里的每个人都不免愣了一下。
毕竟谢拾檀总是清清淡淡的,没有七情六欲似的,除了溪兰烬的事外,似乎任何人他都不会关心,淡漠到了极致。
溪兰烬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谢拾檀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与闻人舟的友情。
也是,若非在意这个朋友,谢拾檀又怎么会和他一起去安慰失意的闻人舟?
分明在他眼中,世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什么分别的。
问出这句为什么,已经是谢拾檀对于闻人舟的背叛最大的当面质问了。
愣神过后,闻人舟忽然笑了。
那个笑却半点没有曾经纯真的感觉,更似嘲笑。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厌恶你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闻人舟的视线在溪兰烬和谢拾檀身上徘徊着,脸色又浮现出几分狰狞:“还有你,溪兰烬……你们不会懂的,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理解?你们只会假意安慰我,背着我嘲笑我……”
溪兰烬听他胡言乱语的,攻击自己就罢了,还攻击谢拾檀,一直压着的火气也冒出来了。
敢对谢拾檀下手,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他能忍着不对闻人舟下手,已经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了。
他的手已经按在渡水剑上了,将将要拔剑出鞘,却被只温凉的大手按了回去。
谢拾檀平静地朝他摇了下头。
不必激动。
在他问出“为何”的时候,他就已经斩断了与闻人舟的最后一丝情分。
从此往后,闻人舟已不再是他的朋友。
溪兰烬和谢拾檀很有默契,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读懂了他的意思,迅速冷静下来,松开渡水剑,朝着闻人舟嗤笑了声:“那你真是想多了,我和谢拾檀没有闲工夫做那种事。”
当初他得知闻人舟的失魂落魄,违背澹月宗的门规,半夜偷溜下山也要去找闻人舟,陪他喝酒安慰他。
谢拾檀能寻过来,除了要找他外,也有闻人舟的缘由。
没想到他们的行为,落到闻人舟眼底,成了虚情假意。
闻人舟颠乱的模样微微一滞。
他其实是知道的。
溪兰烬对待任何人的感情都很真挚,对讨厌的人不吝辞色,对他人的好,也不会掺杂半分假意,像一簇热烈的火光。
只要是能看清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就连那般清清冷冷的谢拾檀,也会被他吸引。
即使那时溪兰烬待在澹月仙山上,因为魔门的出身,显得身份十分尴尬,但他仍然很愿意当溪兰烬的朋友,且乐意之至。
谢拾檀也是。
谢拾檀的话总是很少,但无论出了什么事,他永远是第一时间站到朋友身边的人,稳重而可靠。
这几百年间,谢拾檀闭关照夜寒山,不问世事,可若药谷有什么危机,他依然会出关来助他。
但他刚刚说了什么?
溪兰烬说得对。
是他变了。
明明他曾以有这两位朋友为荣。
闻人舟整个人又突然死寂地沉默下来,溪兰烬的那句话像是把沉重的铁锤,迎头敲下来,砸得他耳边嗡嗡作响,说不出话。
溪兰烬的视线落到闻人舟动弹不得的双腿上,冷淡道:“闻人舟,你的腿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闻人舟颤了一下:“别、别说了。”
“你是因为生病才站不起来的?”溪兰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再不留半点情面,“还是因为心虚才站不起来的?”
闻人舟的呼吸更乱了,眼眶微微发红,因为面相的俊秀干净,看上去很可怜。
看他这副模样,溪兰烬略微吸了口气,不打算再多废话下去:“你做的亏心事,我没太多兴趣知道,回答我几个问题——魔祖的复活是不是与你也有关,还有谁参与了进来,魔祖的那具傀儡躯壳躲在哪里?”
听到溪兰烬这一连串问,闻人舟缓慢眨了下眼,有些不解般。
但他还没来及开口,在旁边看热闹的曲流霖忽然一顿,掐了掐指,扬起一边眉毛。
江浸月嫌闷似的扇着扇子,见到他的动作,扭头问:“咋了?”
曲流霖的脸色古怪了一瞬:“也没什么,就是子时末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新的一日。
溪兰烬记不清燕葭忌日的具体时间,但曲流霖知道。
今天是燕葭的忌日。
屋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说是脚步声,可能要更沉闷一点,也可能是因为隔着一扇贴满了符箓的大门,才会显得有些微的怪异。
随即如同之前毕蘅的敲门声一般,传来叩叩叩的敲门声。
闻人舟恍惚的神思被敲门声拉回来,惊疑不定地问:“毕蘅?你怎么又来了?”
门外的人没有应答,而是又徐徐敲了几下。
闻人舟盯着那扇门,脸色陡然苍白下去:“毕蘅?”
门外还是没有应答。
一种隐约的不安开始弥漫,闻人舟双手撑在床上,身体开始发抖,恐惧地后退着:“不、不……这栋楼布上了符阵,你进不来的,你进不来的!”
听到这话,溪兰烬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符纸扬了扬,好奇地问:“你说的符阵,是指用这个布的阵吗?”
闻人舟整个人陡然呆滞,死死地盯着溪兰烬手里的那张符纸。
溪兰烬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喔,好奇,扯了一张玩。”
闻人舟:“……”
镇宅驱鬼的符阵,于修士是没有影响的,只对妖魔厉鬼,或者鬼修有影响。
这种符阵布下之后,阴邪之物不可跨越,但若是损坏了一角,哪怕只是一张符纸的位置歪了,都会露出巨大的破绽,让阴邪之物钻到空子。
听到溪兰烬的话,闻人舟的眼前黑了黑,连嘴唇也开始发抖,无比恐惧地望向门边。
敲门还在持续。
片刻之后,一道嗓音从门后幽幽传来:“师弟,为何不给师兄开门?”
这道声音细听之下,声线温润,但却十分阴冷,闻人舟瞬间像是被点炸了,表情无比惊骇,掏出更多的驱邪符纸,拼命往周围贴。
然而符阵被溪兰烬随手一扯,有了破绽,即使补上那一角,也为时已晚。
贴满了门的符纸忽然烧了起来,那点火星很快成了燎原之势,从门边扩散到墙上、地上,整个屋子里霎时一片火光,贴满一整个屋子的符纸全部烧毁了。
在这样烈烈的火光中,溪兰烬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皱巴巴的符纸弹射出去,没入那片火光中,朝着谢拾檀耸了耸肩,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谢拾檀嗯了声,安慰他:“我知道。”
看着这俩人的样子,曲流霖一阵无语:“……”
他怎么那么想笑呢。
即使闻人舟拼命想要补上符纸,也无济于事,他丢光了手中所有的符纸,但也只多撑了几个呼吸,几乎是顷刻之间,所有的符箓在他眼前烧了个干干净净。
符箓烧完了,屋内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那道叩门声再次响起:“还不开门吗?”
闻人舟惊惶绝望地望着那扇门:“不……”
“既然如此,师兄就自己进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