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旁边的人立马跟着动了起来。
在竹林间的高楼上,薄纱隐约透出几人的身影。
坐在桌前饮茶的人,正是当时救下逐玉的齐懿。
旁边还有一个蓝衣少年,靠着楼边的栏杆。
齐懿的长相是温润公子,他长得则比较普通。
脸微圆,笑起来时还有几分憨厚的感觉。
但熟悉他的人都会知道,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叫司浴风,同为少主之一。
且,和齐懿的实力不相上下。
司浴风望着逐玉的身影,笑着问:“这就是你挑中的人吗?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看她那样子,估计之前都没怎么摸过剑吧。”
齐懿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沏了杯茶:“杀人不一定要用剑。”
司浴风点头:“倒也是。”
“不过我还是不觉得那瘦了吧唧小姑娘能成功出来。”
“咱们还是老样子,谁的人能出来,谁就赢了这五千两的赌约。”
齐懿笑着应好。
这样的赌约每年都上演一遍,他们谁都不缺这五千两,只不过是觉得无聊罢了。
虽然这场赌约的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但杀手,本就无谓生死。
高楼上茶香飘逸,岁月静好。
噬忧谷中却杀机重重,尽是惊险。
在竹林中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对手。
日头逐渐向下沉去,司浴风无聊得打了个呵欠:“还是没人出来,看来我们都要输了。”
齐懿心平气和地说:“不一定。”
他看一眼底下茂密的竹林,“时间还没到。”
在香将要燃尽的最后时刻,一道踉跄的身影终于从竹林中跌跌撞撞地走出。
她形容还是如初见时那般狼狈,身上的衣服不知沾着的是泥土,还是凝干的血渍。
逐玉走得很艰辛,身体每寸都传来刻苦铭心的痛楚,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之上。
但她仍然坚定不移地向着最终的目的地慢慢挪去。
将代表着胜利的剑插在地面上,终于松懈下来,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齐懿起身,微笑说:“看,我赢了。”
司浴风啧啧称奇,“这丫头可以啊,居然能够活着出来。”
他大笑,“愿赌服输,回头就让人把银票送到你那里!”
司浴风又问:“介不介意把这丫头丢到我那里训练,我再多添五千两。”
齐懿摇头,“自然不行。”
最好的刺客,当然要拥有最好的刀。
逐玉就是他看中的那把刀。
逐玉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十六在旁边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唏嘘:“没想到你竟然还真能通过。”
他将一块青色玉牌丢给逐玉,玉牌背面刻着一个“玉”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噬忧谷的人了。”
“以后,你就归公子管理,直到你的实力能够拿到赤色令牌的那一天。”
逐玉握紧了冰凉的玉牌。
她清楚知道,从这日起。
她的人生就将不一样了。
-
三年后。
朝堂之上。
顾临修高坐上首,脸色不太好看。
底下跪着的官员正在汇报:“几日前又死了一名四品官员,京兆尹正在连同大理寺调查。”
顾临修沉声说:“朕只想知道结果。”
官员额上冒出森森冷汗,“结果……结果尚未可知。”
顾临修额边的青筋跳了跳,好半天才忍住将人赶出去的怒意。
“几个月内,大大小小连续死了十数名官员,你跟朕说什么都没查出来?”
跪着的官员连忙叩首请罪:“陛下息怒!”
顾临修将奏折猛地一摔,“滚下去!”
看着朝上只知道低头装死的一帮人,心头怒火迭生。
都是群没用的废物!
这么久了什么都查不到,刺杀朝廷命官,显然就是在向朝廷示威。
在向顾临修挑衅。
而且,每个死去的官员旁边,都躺着一份“罪己状”。
里面以他们自己的口吻,描述交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罪状。
包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贪赃枉法之类的事。
这不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有眼无珠,大用庸才吗!
顾临修艰难地平复下怒气,沉声问:“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先走出来的,还是顾太傅。
顾太傅低首道:“微臣以为,目前情景还当以安抚民心为主。”
现在民间已经有人流传着是不是皇位不稳,老天才会降下刑罚的传言。
就像当年的那场暴雨,死了好多人,还淹没不少田地房屋。
都是上苍对世人的警示啊!
顾临修冷笑:“太傅才高八斗,位居三公,难道也信那些无稽之言吗?”
顾太傅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儿子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
顾临修扫一眼众人,“其他人呢?”
依旧没人回答。
他等得心头火起,目光一定,便指派其中一人:“李大人,你来负责此事。”
被点名的李大人,是个同样胡子白的老头。
他和顾太傅一样,是三朝元老,同样在朝廷中地位深固。
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李大人曾是前朝出了名的重臣。
大家都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新帝这是什么个打算?
难道终于忍不住,准备向那些前朝旧臣开刀了吗?
李大人迈着苍老的步伐,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低头应是。
下朝以后,顾太傅特意留下等众人离开,才跟着顾临修走进内殿。
一进去,他就劈头盖脸地斥骂:“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让李唯那个老匹夫负责调查此事!”
“我知道你想要排除异己,但是太着急了些,这朝廷不少人都是李唯座下的门生。”
“若是将他们逼急了……”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临修用冰冷的目光紧盯着他。
“顾太傅。”顾临修打断道。
“你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君臣之别。”
顾太傅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我,我可是你父亲!”
他神色冷淡,“天家之内,先是君臣,后是父子的道理,太傅难道不知晓吗?”
顾太傅气得脸色涨红。
他当然知道这话说得没错,可,可顾临修本就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罢了。
“顾临修,你是不是忘了当初……”
“当初?”顾临修冷笑,“顾太傅可以再大声一点,告诉所有人,当初你这个不慕名利的清官都做了什么。”
顾太傅一下子哑口无言。
他既然选择将顾临修扶到台前,自己隐居幕后,那么有的事,便只能做,不能说。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儿子并不像他想的那般好控制。
顾临修是草原上的狼崽子,不是丢根骨头就心满意足的猎狗。
皇位太诱人,让每个靠近的人都模糊了模样。
顾太傅心思急转,放软了口吻:“修儿,爹当然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羽翼未丰,还不到出击的时候。”
顾临修不为所动。
羽翼未丰?
有这老头子在,这翅膀就永远没有丰满的那一天。
他只说:“朕自有安排。”
说完后,就径直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顾太傅。
顾太傅气得咬牙,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这个孽障!”
当了皇帝就以为能摆脱他的控制,休想!
父子两不欢而散的消息,本该是极为隐秘的事,却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池央的耳中。
顾临修不在乎池央,也跟着不在乎她的凤阳阁。
宫里人都是人精,当然不会上赶着触霉头。
所以池央的凤阳阁。平日里是整个皇宫内最为冷清的地方。
这样也好。
省去了很多麻烦。
比如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只有池央和几个打扫宫女的凤阳阁内,多出了一道年迈的身影。
他见到池央以后,行礼道:“见过公主。”
池央抬手虚扶了一下,“大人免礼。”
老人抬起头,正是李大人。
几年前,池央在宫宴上故意激怒顾临修。
不止是为了找机会恶心一下顾临修,还是为了使一出苦肉计给那些旧臣们看。
她这个前朝公主,并没有忘记和顾家的血海深仇,也并没有选择向顾临修低头。
旧臣们陪同燕室皇族守了那么多年的天下,自然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而且,总有不服顾临修登基的人。
李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那夜的菡萏亭旁,他看着湿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神却极其明亮的少女。
心里纠结犹豫,半晌,还是走了出去。
迈出去的第一步代表着什么,李大人很清楚。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他更清楚。
幸好,在对上少女双眸时,李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池央对他的出现半点也没觉得意外,她起身,动作坦然地整理了下衣襟。
对他微微颔首,“李大人。”
在那一瞬间,李大人恍惚觉得,似乎看见了曾经侍奉的旧主。
前朝皇帝性子温和,政事也算勤勉。如果在和平年岁,应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偏偏,有个顾家虎视眈眈。
太过温和的性情,也太容易相信他人,根本不是顾家父子的对手。
李大人是个念旧的人,改朝换代以后,他本想直接辞官回家,但念着深宫中的小公主,还是选择了隐忍下来。
有他们这些老臣在,顾临修才不敢轻易对小公主动手。
那天以后,李大人就跟池央结成了心照不宣的同盟。
顾临修太过心高气傲。
所以他不知道,无人问津的凤阳阁中,竟然修建了一处密道。
那是池央刚生不久的时候,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早有预想,前朝皇帝暗中命人在凤阳阁修建了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密道尽头,连通的是他最信任的李大人的家中。
李大人道:“顾家父子这几年来越发不和,恐怕接下来会产生一次大冲突。”
池央微笑:“那是必然之事。”
顾临修狼子野心,顾太傅也不遑多让。
权利这个饼一共就那么大,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分走。
那就定然只能争斗起来。
池央拿起手边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老师被安排去调查刺杀官员的事情,可会遇到危险?”池央有些担忧地问。
这几年来,李大人全然将池央当成自己的孩子,倾囊教授。
还帮她联系宫内宫外的势力,让她不至于只能锁在深宫里,对顾临修那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李大人摇摇头,笑道:“公主不必担心。”
“这件事老臣隐有耳闻,死的都是罪名昭昭的贪官污吏,老夫问心无愧自然不惧。而且——”
他眸中闪过思量的光,“多是新朝顾临修提携上来的官员。”
池央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问道:“老师的意思,是怀疑有人在跟我们做着一样的事吗?”
李大人比较严谨,没说是或不是,只道:“不论此人来意如何,至少目前看来,不会危及到我们,反而会给顾贼添堵。”
他抚着胡子道:“只是毕竟此人杀人干净利落,手法凶险,多半是江湖中人。公主可不要轻易动念头。”
这几年的相处中,李大人逐渐熟悉了这位小公主。
看起来跟前朝皇帝一般的温和柔弱,实际上骨子里倔得很,也大胆得很。
池央笑着叹息:“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老师。”
她确实是动了想要让人去调查一下这件事的念头。
不为别的,主要是听到“江湖刺客”几个字,想起了素未谋面的攻略对象。
再三警告之后,李大人这才离开。
池央独坐在棋盘面前,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
橘猫跳到她对面,抬起爪爪移了颗黑棋。
池央笑它:“你能看得懂吗?”
系统:【小看统!】
然后没两分钟,它就败下阵来,灰溜溜地用尾巴把棋子都扫乱耍赖。
系统理不直气也壮:【这游戏不好玩。】
“没办法,谁让古代也就只有这么几项娱乐活动呢。”池央轻轻叹息。
“都好几年了,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碰见攻略对象?”
不会得等她把顾临修推翻,从这深宫里出去吧?
那得何年何月。
系统:【……不远了,坚持就是胜利。】
橘猫猫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让宿主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再晚一些。
连累它也只能每天无聊得在宫墙上上蹿下跳,时不时地趴在傻狗身上,让它带着自己到处跑。
池央将棋子一枚枚地收好。
轻笑道:“不过最近顾临修能倒霉,也算是一件开心事了。”
-
夜里。
凤阳阁向来没几个宫女伺候,除了顾临修突然发疯要拉池央出去遛一遛的时候。
几个打扫婢女结束了工作,早早地就歇下。
古代人入睡时间都很早,池央还有点不习惯。
所以她只是闭着眼躺在床上,思绪却很清醒。
她正想着该怎么谋划下一步,忽然听见外面隐隐有吵闹声。
池央皱眉,推推旁边的橘猫,“去听听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橘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喵呜”一声,很快就折转回来:“没什么,就是有刺客。”
池央:?
这叫没什么?
不过刺客要是进宫,刺杀的肯定是顾临修狗皇帝。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又继续闭眼入睡。
只是没过多久,池央就灵敏地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古人总喜欢在屋里燃香,味道浓郁。但池央不喜欢,所以她的房间里从来不点熏香。
没有香气遮挡,这血腥味就变得极为明显。
何况,有多年前族人惨死面前的记忆,池央对此更是极为警惕。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枕头边的匕首。
一道清哑的女音忽然响起:“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什么也不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