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暗夜相逢
雪白的一抹身影, 快如闪电般地直冲过去。
“护驾!”有反应快的侍卫立刻高声呼道。
刀刃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寒光刺痛下面朝臣的眼。
龙椅上的男人抬起手, 喝道:“住手。”
在那雪团子冲到面前时, 他低身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住。
小狗体型不大,被他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四只小短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扑腾着。
“不过是个牲畜,”他声色淡淡, “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看到只是一只狗, 侍卫们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顾临修的手指逐渐收拢, 小狗发出有些痛苦的哀鸣。
他这才想起来, 这似乎是赐给长乐的那只狗崽子。
他猛地往下看去,池央还是站在原地。
顾临修脸色僵硬。
忽然有人站出身来,恭声道:“陛下仁厚,莫和稚子计较。”
他声调不高,却莫名地压人。
在宫里这几年, 她其实并不常见到顾临修。
新帝和前朝公主。
她冷哼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真当自己是公主呢!陛下愿意养着你不过是……”
这小公主究竟是无心之语,还是在指桑骂槐……
和初见时满身鲜血的模样比起来,男人容貌成熟了些。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朝太傅,顾临修的父亲。
顾临修沉沉瞥她一眼:“闭嘴。”
但还没等太监上手,小狗吐了吐舌头,晃着尾巴,然后猝不及防地飙出一道黄色液体。
池央高声道:“不行!”
他指尖揉捏了下小狗的脖子, 不知在想什么, 语气很淡:“原来是长乐养的狗。”
宫宴上的朝臣们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就见到什么血溅当场的场景。
一时之间,众人都只敢低下头去装瞎作哑。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心里狠抽一口凉气。
他松开手,雪团子蹭一下又跑回池央身边,亲昵地围着她的脚边转圈圈。
明黄的龙袍被打湿,一股难言的味道弥散开来。
“既然长乐喜欢, 送回去便是。”
整个天下,整座深宫,恐怕也只有她敢不对顾临修使用敬称。
顾临修低眸看去, 女孩子神色紧张又担忧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幼犬。
顾临修神色冷沉,盯着池央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顾临修没看他,只是望着池央问:“长乐非要保这只狗不可?”
天然对立的身份, 气氛一时无声地凝滞起来。
忽有一声莺啼般的女音, 带着几分慌张似的:“球球!”
他是朝中老臣,又是皇帝生父,说话很有分量。
她年岁不大,只能称得上是少女。一张脸娇怯白皙,攥着手心,也许有些紧张。
池央眼睫低垂,轻声说:“畜牲自然是听不懂人的话。”
妃子这些年来颇为受宠,很久没人敢当面忤逆她的心意。
腰身却站得很直。
隔着有些远的距离和他对视。
有个妖娆的妃子靠过来, 娇滴滴地说:“这小畜生冲撞了陛下圣驾,还不快些将它拖出去打死!”
池央说:“是。”
顾临修登基以后,顾太傅并没有领封赏,依旧当着太傅一职。
陈太监“哎哟”一声,连忙跪下请罪。
那双眼还是一样的冷淡, 透着叫人无端发冷的寒气。
池央身旁的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 她没跪, 只是那么仰头看着上首的方向。
他招手让旁边的陈太监来拿走小狗。
“可这只狗不听话,”顾临修说,“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受罚。”
顾临修忽地笑了下。
他扯着唇角,眼神阴鸷地应道:“自然。”
随后便起身离开更衣。
池央让旁边的宫女抱着球球去清理,自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原位。
不断有各色的目光朝她看来,她都全当空气,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实际上这只是别人眼中的她。
仗着别人看不见,她正拿着桌上的糕点在喂橘猫,哪里有半分刚才紧张的样子。
橘猫猫边咀嚼着甜甜的糕点,边用圆圆的眼睛看她。
系统:【你就不怕狗皇帝一怒之下把傻狗给宰了?】
虽然它很酸傻狗霸占了池央怀里的位置,但是如果傻狗死了,它觉得它可能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
池央随手拍拍猫头,“放心吧。”
伪君子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破功。
这场宴席本就是为了彰显他的宽宏大量,请的都是朝中重臣,如果发火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况关键时刻,不是还有顾老头出来提醒他么。
系统觉得cpu有点干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刚刚顾太傅不是为了帮你才说话的吗?】
池央嘲讽地嗤笑一声。
纤长玉指揉了揉猫耳朵,她慢声说:“伪君子一家都是伪君子罢了。”
顾老头不领重赏是什么两袖清风吗?
不,他只是不想别人戳他的脊梁骨。
顾临修当初起兵谋反,虽然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狼子野心。
这坐掌山河,万人之上的位置,难道顾老头就不心动吗?
不。
他不过是不愿让自己背负上叛臣骂名罢了,守着一分虚伪的文臣风骨。
不然就凭顾临修当初才入朝几年,就算再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造反成功。
顾老头隐居幕后,反正最终坐上皇位的也是他顾家子孙。
都一样恶心。
池央捏紧酒杯,恨不得直接砸到顾临修身上才好。
系统又问:【可你表现得这么强硬,就不怕被顾临修记恨盯上吗?】
池央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我一直装俯首称臣也没用,他依旧会盯上我。”
他们两人的关系,隔着血海深仇,注定了不可能会和解。
所以哪怕池央选择沉默臣服,以顾临修的性格,也只会疑心她是不是在暗中谋划什么。
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出对顾临修的恨意,反而能让顾临修消除戒心。
“何况,”池央微微一笑,“这场戏可不是演给顾临修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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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丝竹管弦声喧闹,宴上觥筹交错,空气里浮着燥热的气息。
池央做出头晕不胜酒力的样子,让宫女扶着她去外面透气。
宫女道:“月下赏荷正好,殿下可以去那边的菡萏亭歇歇。”
池央盯着她看,只把宫女看得头低埋,才微笑道:“好。”
宫女心头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小公主发现了什么……
她扶着池央往着菡萏亭的方向而去。
那边确实是个极大的荷塘,青绿的水波面上浮着深红浅粉的荷。
但那边的路也越来越僻静清幽,除了虫鸣再难听见任何动静。
一看就适合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到了亭子边,宫女带着池央停下。
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宫女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池央一个人在原处。
池央脸上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安静地等待着不速之客。
随后,有人从暗处中走来,脚步声略沉。
是换了身衣裳的顾临修。
池央随便抬头看了眼,心想还是黑色的衣服最适合顾临修,和他的黑心肠很配。
不需要在众臣子面前装宅心仁厚,青年脱下了脸上的伪装的面具。
像是多年前的初见。
他肆意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池央,仿佛看的不是个人,只是只牙尖嘴利的幼犬。
“池央,”顾临修说道,“我记得这个名字。”
当年被如珍似宝宠爱的小公主,因为生在夜里,取名为“央”。
意为黑夜尽去。
但对顾临修来说,这更代表着燕朝尽头。
池央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顾临修伸出手,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一如当时,隐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般。
“你胆子很大,不过——”
他转而扯住池央的头发,“违抗朕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头皮传来紧绷的痛感,池央握紧拳头才忍住反手回击的本能。
顾临修不可能一个人出来。
在羽翼未丰前,她不能暴露出会武力。
顾临修拉着她,径直到了荷塘边,将她的头往着水里按去。
比起初初长成的少女,青年明显有着绝对的武力值。
水灌进鼻腔,沉入肺里,喉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在接近窒息之际,又被男人扯了出来。
池央坐在地上猛烈咳嗽着,顾临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冰冷无情的嗓音吐出残忍的话语:“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朕的差别。”
“再恨朕又有什么用,朕只要想杀你,就能轻易杀了你。”
池央扯着唇冷冷一笑:“你不敢。”
如果敢的话,就不会在这里用这种手段恐吓个小姑娘了,早在宴席上就让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明明做着最卑劣的事情,偏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
顾临修毕竟才刚刚登基几年,朝臣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前朝旧臣,在他刚刚称帝的时候,能流放的流放,能贬谪的贬谪。
剩下那些不能动的,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为了安抚这些旧臣,他必须留下池央。
“你以为当上皇帝就高枕无忧了吗,”少女声色清脆,一字一句直往他的心窝里戳,“名不正言不顺,叛臣贼子永远是叛臣贼子。”
她仰头,湿发贴着脸颊,明明狼狈至极。
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说到底,你顾临修不过是顾太傅手上的傀儡罢了。”
“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顾临修如同被戳到了痛点,瞳孔骤缩,“闭嘴!”
他真想直接掐死眼前的少女,让那张嘴再也吐不出难听的话。
可理智提醒着他,他就是不能这么做。
池央说的一切,越是真实,就越是刺耳。
“至少,”顾临修眸光狠厉,“朕此刻仍然是皇帝,仍然能够主宰你的命运!”
他本来是为了来给池央一个教训,反而被气得不轻,径直拂袖离开。
夜风伴着溼潤的衣服,冷意入骨。
那领路的宫女看来是不会再出现,池央需要自己回凤阳阁换干净衣裳。
但她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在原地略等了等。
终于,大半晌后,有人拱手俯身:“拜见公主殿下。”
池央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顾临修以为这只是少女泄恨的恶作剧,但却不知。
这场戏的主角,才正要登场。
噬忧谷内。
每隔一年,噬忧谷就会举办入营试炼。
入的是浮沙营,也就是培养刺客的地方。
浮沙者,天边浮灰,地上流沙。
一名合格的杀手,就该奉行这样的准则,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天地之间。
伺机而动,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参加入营试炼的人不少,虽然很是危险,但只要是噬忧谷的刺客,就能接到奖金不菲的刺杀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哪怕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仍然有不少人愿意前赴后继。
逐玉是其中一个。
她不为了钱,更不为了名。
从始至终,她只是想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大仇得报。
跟随鬼师父的那几年,她兜兜转转去过不少地方。
其中,就包括家族被判去流放的目的地。
逐玉暗中跟小乞丐打听,想知道娘亲的下落。
还有她年幼的弟弟妹妹。
知道消息没多大的功夫,因为她的娘亲在这片土地上很有名。
死得很有名。
一个小千户看上了娘亲的美貌,想要收她做妾。
但娘亲又怎么可能愿意答应,无论千户用什么方法都抵死不从。
千户觉得这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抱着她才两岁大的幼儿,让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砸死在面前。
于是娘亲便疯了。
曾经最知书达理温柔秀婉的女人,像是被激怒的母狮,抽出旁边的甲士腰里的刀,向着千户狠狠砍去。
柔弱的贵妇自然没有多大的力气,刀刃只不过刚砍断了千户的一根小指头。
而她自己,则被暴怒的千户命人捅了十几刀,最后还不解气地用马车碾压。
这就是顾临修统治下的新朝。
暴戾,阴暗,只要是有足够的武力,就能够成为无法无天的霸主。
逐玉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从前从来没碰过这些冰冷的武器,虽是女儿身,但父亲依旧会悉心教导她读圣贤书。
书里的道理那么多,却没有一条能够告诉逐玉。
为何杀人者能够高枕无忧,手握权柄?
为何无辜者就要尸首异处,无家可归?
“诶,你。”十六走进来,看了她一眼。
“轮到你去登记名册,明日就正式参加入营试炼。”
十六警告地说:“你可是我们公子亲自选的,不要丢公子的脸。”
逐玉低头:“是。”
也许是求生欲太强,她身上的毒性竟然被压制住。
其他的伤,也被齐懿命人帮她医好。
逐玉从房间出去,外面正在排队登记每个要参加入营试炼的人的名字。
或者说,代号。
进入噬忧谷以后,就要舍弃本名,苏一个称呼的代号。
轮到逐玉的时候,她想了想,说:“玉。”
她不想忘记这个名字。
不想忘记曾经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也不想忘记对顾临修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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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忧谷中阶级分明。
通过入营试炼后的人,被赋予青色令牌,代表着最底层的刺客。
一步步往上,拥有赤色令牌的人,能够在噬忧谷中拥有自己的山头。这样的人,亦被尊称为“公子”或者“小姐”,是噬忧谷的少主。
他们都是下一任谷主的有力竞争者。
逐玉心想,原来当日的那个白衣少年这般厉害。
她低头擦剑。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成为少主。
等那个时候,或许就有能力亲自报仇雪恨了吧。
时间一到,立刻有人高声道:“进谷!”
面对幽深黑寂的竹林,逐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着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