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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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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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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这回她却料错了。

——他竟点了头,还坐到了她身边。

那原是徐将军的位置,在她的右手,如今却换成他坐在了那里,笔挺的军装和过于端正的坐姿使打牌这样的消遣也显得严肃起来了,而他低眉看牌的样子又莫名显得很温和,在不经意间牵动着她的余光。

而他其实也正在用余光看她。

她有一双很细腻漂亮的手,小而纤细,指尖染着粉盈盈的颜色,好看得像是最杰出的画师耗费大把光阴才好不容易画出来的,摸牌时被暗绿色的桌面一衬就更显得白皙,有时伸手的动作不巧,她的指尖会意外碰到他的手指,清凉的触觉一瞬即逝,比蝴蝶飞过花枝还要短促轻盈。

……总会令他有些分神。

只可惜白小姐摸牌的手有多漂亮,她那打牌的运气便有多糟糕,常常碰上烂点,偏偏不会算不能忍,越是满手烂牌越喜欢点炮,一上来还飞张,打得四姨太都笑了,说:“白小姐许是在西洋待得太久了,这打牌的手可有些生啊。”

白清嘉其实本来没多在乎输赢的,打牌嘛,游戏而已,她又不缺钱,输再多把也没所谓,只是如今徐冰砚就坐在她身边,她自然不想露怯,更不愿输得太难看遭人笑话,一来二去也有些认了真,面对四姨太的调侃都不吱声了。

而等这一把打到中盘,局势便又生了些变化:她侥幸碰了4饼,指望着碰碰杠杠能和牌,哪知道当她下家的徐隽旋忽然一直退筒子,当她对门的四姨太又一直拆万子,她自己手气也不争气,来来回回摸万子干着急。

而这时轮到她的上家徐冰砚出牌了。

他打牌的风格和平素做事十分肖似,不像其他人那样咋呼爱闹,一整场下来几乎没什么声音,只在每回轮到他时简单从吃碰杠补听里择一个字来说,出牌也总是很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眼下他却陷入了沉思,深邃的眼睛始终低垂着看着自己的牌,只偶尔会微抬扫一眼其他人,不显山不露水,该是在算牌。

“来了来了,胡混的碰上算牌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四姨太又咋呼起来,颇为夸张地开始叫唤,“再说冰砚你一个贡士,总不兴同我们这些普通人计较吧?”

贡士?

白清嘉的注意力忽而被从牌桌上牵开了,全凝到这两个字上。

贡士……倘若她记得不错,这是旧年对科举会试中考者的统称,而打从1904年废除科举之后,这个称呼便随着那个陈腐的王朝一同被埋进了历史的泥沙里,再不可见天日了。

他一个辖理兵务的军官……怎么竟会是文人出身?

白小姐惊讶极了,一时之间也再顾不上遮掩,索性明晃晃地打量起身边的男人,在那一望间却忽而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迷雾,看起来更加神秘深沉。

她有些出了神,连徐隽旋对她不满的注视都没察觉,直到耳边传来“碰”的一声轻响才神魂归位,低头一瞧发现是徐冰砚终于出了牌——一张3饼。

……正是她最想要的。

“杠开!”

白小姐和牌了,皱了一晚上的眉头总算松开了,眼中又是一片盎然动人的春色了。

那个仔细算牌的男人却输了,众人都在唏嘘,他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

可低头时。

眼中却分明划过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12章 寡言 宛若湖面被清风掀起了一丝微妙的……

麻将桌是流水席,没人能坐一晚上,总要让给别人的。那些原先推辞说不打的姨太太们看牌看久了也起了瘾,等前一拨人下桌后就迫不及待地补了上去,洗牌声哗啦啦的响,催得白小姐也不得不打消再来一把的念头,悻悻然走到偏厅那一头的沙发上同自家人一道坐着了。

徐隽旋和徐冰砚一并下了牌桌,徐俊玲也跟在左右,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这是跟着她那位名义上的弟弟呢。

白小姐看得有趣,赢牌之后心情愉悦也起了谈兴,从佣人手中接过温水抿了一口,忽而主动挑起了话头,问:“方才打着牌我还没寻着机会问——四太太说的贡士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什么说法么?”

她开口时徐冰砚还没坐下,正在沉默地寻找着适合自己坐的位置。

这不太容易,因为他既不能和白家人坐在一起又不适合坐在徐隽旋和徐俊玲旁边,最恰当的是找一把放在角落的椅子暂坐,可白小姐忽然挑起的话头让他不能离谈话太远,因而最终只能找一把离沙发不远的椅子单独坐下。

多少有些别扭。

而在他开口回答之前徐俊玲就先替他回答了,似乎很高兴同人说起这件事:“确有那么回事——冰砚是光绪三十年二甲进士出身。”

白清嘉挑了挑眉,又看了那男人一眼,心中有些奇怪的波澜,这时坐在沙发另一头的白清平也开了口,颇有些惊奇地赞叹:“三少爷竟是进士出身?那该是□□年前的事了吧……”

徐冰砚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呢。

也不怪白大少爷惊讶,他年轻时也考过科举,可惜到乡试便落第了,后来若非白老先生想方设法帮他走门路,哪里还能成个官身?如今一听说面前这位年轻的军官当年竟是个少年进士,自然难免感到惊奇,还反复在问:“是进士科吗?还是武科?”

还以为对方应的是武举呢。

“是进士科,”徐冰砚答,“不过侥幸得了几分运气。”

声音低沉,神情浅淡,看得出并非故作谦虚,而是当真把那斐然的成绩当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的人却不得不啧啧称奇,尤其白清平这种落过第的更难免慨然,连一向老神在在的白老先生都不由得多看了徐冰砚一眼,彼时眼底亦有一抹赞赏划过。

“那后来又怎么会从了军?”白清平来了兴致,揪着这个话题又追问开了,“二甲出身合该有一番好前程的。”

何止是好前程?倘若跟对了人,泼天的富贵也是信手拈来,说不得比眼下的境遇还要好上千百倍呢。

被问的男人听了却只淡淡一笑,竖式肩章上的五角星在偏厅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都是为国家效力,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他说,“际遇而已。”

磊落分明,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又好像隐藏着什么曲折回环的故事,让始终旁观的白清嘉内心微微一动,宛若湖面被清风掀起了一丝微妙的褶皱,轻轻荡开之后又再次无声无息了。

坐在白小姐身旁的徐隽旋本来就不太喜欢徐冰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弟弟”,更反感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眼下连自己美丽的未婚妻子都将那矜贵的目光投在了对方身上,可真教他百爪挠心浑身不适,忍不住就开口说:“的确都是际遇,也亏得当初三弟英勇得了父亲青眼,否则今日也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话说得虽没什么谬误,可却显得十足轻慢,分明是暗讽徐冰砚出身卑微、全靠徐振提携才免于不得志,既踩低了他、又抬高了身为将军亲儿子的自己,可真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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