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悦道:“你这根本不准。你休假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好睡,又没有工作压力,当然这病不会发作。你回到那种高压高强度的环境里试试看?”那隽坚定道:“我总要上、中、下策全部都试一下。”
他的上策就是惊恐症好了,他还能胜任这份工作。中策就是在单位转岗,下策就是离开公司。他已经与律师研究过了,无论是他主动离职,还是被动被辞,他都只能带走一小部分期权。虽然也有几百万,到底恶狠狠地缩了水,不甘心。
最差的结果,就是降维打击,通过猎头找中小公司。但他得了惊恐症一事,猎头肯定会通过个人背景调查得知。所以短期内肯定也找不到稍微像样一点的工作。这个短期,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故,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把身体养好。
在家里让李晓悦测试过后,那隽又打算努力健身。见他穿着运动衣准备上健身房,李晓悦冷冷指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的身体之所以罢工,就是因为他逼它太过。精神可以996、007,但肉体不干呀。忘了上次是为什么得了急性耳聋了吗?那隽叹了口气,坐回沙发,心中如油煎般痛苦而无计可施。
李晓悦看着他,只觉得他像在一团缥缥缈缈的雾中,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本来要上工作室,但他这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叫她无比厌烦。她坐下,口气不再和缓,带着困惑的恼火:“即使公司辞你,也有一笔补偿金,加两年后可以兑现的期权,那是很大的一笔钱。你就是休息一年半载又能如何?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呢?”
她指着外面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天气暖和了,小区的草绿了,早樱和迎春花开了,玉兰也打骨朵了?留点时间给自己,去赏花,喝茶,看书,放过自己好不好?”
那隽一手托着额头,遮住了脸。草绿了,花开了,阳光投到手指尖上,指缝里漏下光影,只会让他意识到时间又流逝了,而他一无所成。他做不了任何不产生意义的事情,一切的无所事事,除了叫他产生罪恶感之外,没有任何益处。他用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她赶紧走,不要再聒噪。
李晓悦临走时回头,见那隽歪在沙发一角,勾着头。第一次,这样的姿势没有引发她的怜爱,而是嫌恶。那种欲把每一秒钟都拿来卖钱而不得的焦灼,有什么被理解的必要呢?
除了最后那一段,李晓悦都和老那说了。老那说这小子除了工作,生活中只有这些亲友,与同学们来往也少,所以他唯一能交流的就是亲友。但他太聪明,太眼高于顶,优越感太强,所以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意见,包括父母和他这个做哥哥的。弟弟注定只能在自己制造的旋涡中一路旋转,哪天能挣脱就看他造化了。
老那觉得奇怪,他的原生家庭虽然贫穷,但父母也让他们吃饱穿暖,上了大学。从小到大父母也对他们百般疼爱,并不要求他们出人头地回报家庭,每每叮嘱的都是“你们要注意身体,钱不重要”。为什么那隽却活得像是从哪个战乱、饥寒交迫的国度死里逃生出来的,像后面有抓捕的藏獒追咬一样惊恐万状从不停歇?老那和父母都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哪一环出错了?想来想去,只好归结为命。
老那最后总结:“还不如像沈磊呢,虽然没出息,至少没心没肺,无欲无求,自己不遭罪。”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沈磊有正面评价。李晓悦心弦一跳,想和他更多地谈论沈磊。沈磊的菜园,一条条垄垦得笔直;厨房一排罐头瓶站得整整齐齐,分别装着各色杂粮、腌咸菜、自制的炒核桃;一捆捆干菜扎起来,放在塑料袋里,叠在破旧的木柜子里;小茶桌的桌面是一整块木头做的,刷得灰白,现出木质的一条条粗大的纹理,放在上面的粗陶缸里的陕青茶香醇回甘。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这样认真地过日子。李晓悦的话很多,一句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