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笑了笑:“犯人得了病自然可以请大夫,事急从权,这么做并无不妥。”
沈琼英放下心来,又开始担忧叶芜的身体:“叶姐姐身体一向很好的,可她如今连粥都喝不下去,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病?我看她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若是感染了时疫就麻烦了。”
与沈琼英重逢后,顾希言甚少见到她如此无措,此时沉声安慰道:“既是身体一向康健,当不会这么轻易染了时疫,何况狱中并无他人染上此症。你先不要胡思乱想,等大夫看过再说。”
“顾哥哥说的是。”沈琼英点点头,眉头仍是紧皱。
顾希言继续劝道:“叶掌柜是你的至交,你应该了解她的性子,与一般弱女子不同,她是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恩。”沈琼英轻声答应了,脚尖在地上轻划。
这是沈琼英自小紧张时的惯用动作,顾希言心下一软,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放缓了声音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手掌结实又温暖,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力量,沈琼英的心渐渐不那么彷徨了。
那名侍从办事迅速,大夫很快便被请来。他为沈琼英诊脉后,笑笑道:“无甚大事,就是着了风寒。我开两剂方子吃了发发汗,想来烧就能退下。只是这期间要用冷水给病人的额头降温,否则高烧容易损伤病人的神智。”
沈琼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掉下来,忙道:“好的,有劳大夫费心,今晚我来照顾病人好了。”
沈琼英忙走出牢狱去取冷水,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的脚步一踉跄,若不是一旁的顾希言及时扶住,几乎要跌倒在地。
她的鬓发间皆是熟悉的桂花香气,顾希言一阵恍惚,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少年时光。她似乎比前段时间又瘦了不少,腰肢越发纤细,几乎不盈一握。
顾希言只觉得浑身一紧,深深吸了口气,方缓缓放开她,皱眉劝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还是不要照顾病人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没事。”沈琼英不以为然:“我就是走得有些急,那里就这么娇贵了。”
顾希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行,我知道你惯于逞强。”
顾希言自然是深知沈琼英的,她仗着身体底子好,自幼一直讳疾忌医,一般的感冒风寒全靠多喝水挨过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大夫的。有一次吃多了螃蟹肚子疼,大概是觉得丢人吧,竟一直瞒着沈德清和谢小鸾,后来连吐了好几次,脸上都没血色了,还是顾希言着了急,跑到外面医铺找大夫开了一剂方子,煎了药喂她喝下才止了吐。
沈琼英愣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韩沐急匆匆走过来,一迭声问道:“听说叶掌柜身子不好请大夫去了,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
顾希言看了韩沐一眼道:“不妨事,大夫说只是着了风寒而已,只是现在身边需要人照顾。”
韩沐随即道:“我来照顾叶掌柜好了。正好我那边公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韩沐居然会亲自去照顾一个女犯人,这事情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沈琼英无言以对正在踟蹰,却见韩沐转头对她道:“叶掌柜,我刚刚在衙门口见到令表兄了,他说有急事找你,让我给你带个话,你赶紧回去吧。”
第37章 绉纱馄饨+希望
听到谢临有急事要找自己, 沈琼英也就不再坚持留下来:“好吧,那就有劳韩治中,叶姐姐这里若有什么急事,可随时通知我。”
说完便欲离开。
“等一等。”顾希言开口叫住她:“我正好也有事要出去, 我们一起走。”
待到顾希言和沈琼英双双走出府衙, 果然见谢临在那里焦急地等待, 他见到顾希言, 脸色微变, 也顾不得打招呼, 提高了声音对沈琼英道:“英英,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沈琼英见谢临神色紧张不同以往,忙解释道:“我去狱中探望叶姐姐,她高烧不退, 我等着给她请大夫, 所以耽误一些时间,谢表哥找我可有什么事?”
谢临总算松了口气:“今后再去狱中探望叶掌柜,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到处寻不到你, 又听说你去了衙门,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可真是着急。”
沈琼英便有些愧疚:“是我考虑不周,让谢表哥担心了。”
谢临叹了口气,转头对一旁沉默的顾希言道:“顾府丞,可否借一步说话?英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顾希言面色平静无波,与谢临折到了府衙东边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沈琼英不在场,谢临说话也不再顾忌, 冷声道:“顾府丞,说来您和英英也算是故交,我拜托您,以后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顾希言冷冷扫了谢临一眼,问道:“谢掌柜此话何意?”
顾希言五官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瞳格外漆黑耀目,即使沉默时也给人无形的威压,似这样冷冷的扫过,眼风便凌厉如刀,饶是谢临久经世故,亦忍不住心下一颤。
谢临轻咳一声道:“因为顾府丞认定英英涉嫌张侍郎一案,醉仙楼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如今已经停业整顿了,我拜托顾不要再拖累她,今后若官府有话要问,直接找我好了。”
顾希言凝视谢临片刻,忽然淡淡一笑:“谢掌柜认为自己可以代表英英吗?你问过她的意思没有?”
趁谢临发愣的功夫,顾希言继续道:“张侍郎之死与英英无关,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自然也不会难为她,相反,我会一力证明她的清白。”
谢临面色一黯,冷声道:“这么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不过我也有句话要奉劝顾府丞。你和英英有十年没见面了,这十年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恕我直言,你们现在根本不是一类人,请顾府丞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顾希言怔住了,一双剑眉皱起,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琼英走了过来,神色难得有些怯怯的,她看了看顾、谢二人的脸色,低声道:“谢表哥,你们说完了没有,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等谢临答话,顾希言沉声道:“不过一些闲话。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放心,叶掌柜这里若有急事,我随时派人通知你。”
“恩。”顾希言的声音让沈琼英莫名安心,她点点头,跟着谢临一起离开了。走了不多几步路,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顾希言依旧站在府衙门口,他似乎料到她会回头,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寒冰乍破,积雪初融。
沈琼英内心一动,却没有留意到,一旁的谢临手握得更紧了。
应天府牢狱里,韩沐正在用冷毛巾给叶芜降温。
在韩沐的印象中,叶芜一直是娇艳的、妩媚的、爽朗的,他却从没见过她生病时的样子。不施脂粉,小脸黄黄的,眉眼之间似有泪痕,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韩沐把毛巾拧了水敷到叶芜额头上,她好似受惊般颤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
叶芜认出是韩沐,惊异之下艰难发声道:“怎么敢劳烦韩治中照顾我,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紧。”
韩沐无所谓一笑:“叶掌柜是我的朋友,朋友得了急病照顾一会儿,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叶芜摇摇头道:“我现为阶下囚,您是应天府治中,如何敢攀交,且不说不合礼数,传出去对韩治中的名声也不好。”
韩沐笑了:“我的名声吗?我出身伯府,因为调皮捣蛋不愿受拘束,自小便被视为纨绔子弟,名声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不值一钱。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只要谈得来,田舍乞儿都能成为至交。叶掌柜向是豪爽不拘小节,怎么如今倒跟腐儒一般拘泥于礼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