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吃饭的动作很优雅,速度却很快,不大一会儿功夫,他便吃了一碗饭,喝了大半碗紫菜鱼圆汤。头水紫菜口感细嫩,而鱼圆特别新鲜,里面淀粉很少,一口咬下是鱼肉特有的清鲜滋味,更诱人的是那碗清汤,融紫菜的鲜爽与鱼肉的鲜美与一体,一口喝下,鲜得人连眉毛都掉下来。
三人一时都不顾不上说话,忙着享用美味的饭菜。却见应天府衙的李捕快匆匆走了进来,对顾希言耳语了几句。
顾希言脸色微变,起身对叶芜道:“我还有公事,失陪了。”放下筷子便走了出去。
“哎,伯约等等我呀。”韩沐手忙脚乱地结了账,对叶芜苦笑道:“叶掌柜见谅,公事紧急,我们官府之人也是身不由己。”
叶芜倒少见韩沐如此认真的样子,忙笑道:“没事,你们忙正事要紧,我也吃饱了,承蒙款待,告辞了。”
叶芜跟着韩沐走出饭铺,看他匆匆向张侍郎府那边跑过去,不由停下脚步,又折回去问店里的伙计:“张侍郎府上是又出了什么事吗?我看官府的人刚刚赶过去了。”
店里伙计随口道:“还不是张侍郎前阵子离奇暴亡那事,官府的人折腾了有十来天,至今查不到凶手。前日李捕头还来小店问了话,可把我吓得不轻。”
伙计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叶芜道:“客官不知道,如今张府附近都是官府的眼线,您要是没什么事啊,还是别来这附近走动的好,大约一个多时辰前,我看见醉仙楼的沈掌柜去了张府,你说她这不是找事儿嘛。”
叶芜心里一惊,忙问道:“沈掌柜去了张府?你可确定?”
“小的亲眼见到的,这还能有假?”伙计低声道:“客官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官府之人啊,可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
叶芜的朝张府的方向望去,似是若有所思。
那一厢韩沐匆匆赶上顾希言,抱怨道:“你走的太快了,好歹也等等我呀。”
顾希言依旧一言不发继续在张府附近探寻,果然在张府旁边的一条巷子里,见到了沈琼英的身影,她的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沈掌柜,你来张侍郎府上做什么?”顾希言心中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沈琼英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顾希言和韩沐都在这里,竟是轻轻笑了:“看来应天府衙的线报果然灵通呀,我不过去了趟张府,竟引来你们这么大动静。”
顾希言陡然提高了声音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顾希言虽然为人清冷,却一向儒雅,甚少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韩沐心下诧异。忙打圆场道:“我们有话好好说,你这样问话,会吓到沈掌柜的。沈掌柜,我们也是纳闷,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知道避嫌,去张府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沈琼英看向顾希言的目光亦毫不示弱:“韩治中,我有话想单独对顾府丞说,还请你回避一下。”
第22章 软香糕+方糕+香橙汤
韩沐走后,沈琼英沉声对顾希言道:“是张侍郎的夫人请我入府相见的。我若是不去,你们岂不认定我是心虚?”
顾希言愣了一下,随即问:“方夫人为什么要找你,她可是有话要问你?”
沈琼英扫了顾希言一眼,忽然自失一笑:“你我之间,果然还是到了这步田地啊。若是我说,方夫人也觉得我不是凶手,顾府丞信不信?”
顾希言沉默了,二人沿着张府向西一折,不多时便来到北市街,这一带商铺极多,沈琼英在一间挂着“画脂杭粉名香宫皂”幌子的停下,忽问道:“你还记不记这家店?”
顾希言愣了一下,眼神中便带了几分暖意:“记得,我在这里买过脂粉。”
那一年临近沈琼英十五岁生辰,顾希言想女孩子总是喜欢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的,从同窗那里打听到这家店很有名,进去挑选了很久,最终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盒香粉,那香粉包装甚是精美,价钱也不低,他觉得这份礼物很过得去了。
沈琼英生辰那天收到这份礼物也很欣喜,以往生辰顾希言送礼,不是玩具便是书籍,虽然教人挑不出毛病,可也没多大惊喜。不成想这回他可算稍微开窍了。
沈琼英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打开盒子使用,谁知往脸上一搽满不是那么回事,粉粗粗的都浮在脸上,显得肤色死人一般假白,而且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掉粉,就连沈琼英这样的好皮肤,看上去也怪怪的。
用了两天,沈琼英实在忍不住了,私下无人时对顾希言道:“顾哥哥这是被黑心商家给哄了呢,这香粉盒子虽然看上去漂亮,可粉质太粗了,里面掺了不少铅,要是长期搽起来,脸都会变黑呢。”
顾希言当时便有些讪讪的,还是沈琼英觉得他上了当,跑去店里找伙计理论了一番,才换了一盒好粉。顾希言从此便认定自己对女子妆扮一道完全外行,再也不送她类似的礼物了,这对沈琼英来说也是一件憾事。
一晃十多年过去,沈琼英的语气似是有许多感慨:“有时候我在想,人如果一直像少年那般率真就好了。我们成年人历经世事,随时都带着一副面具,日子久了习以为常,倒分不清真实的自己了。”
沈琼英的神色有几分怔仲,因走得急,鬓发亦有些散乱,顾希言看了她一眼,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糕饼铺做的点心不错,我们先歇歇脚,再细谈你在张府的经历吧。”
顾希言领着沈琼英进了一间挂着“扬州细点名糕”幌子的店铺,要了软香糕、方糕两样细点并香橙汤,在等待点心到来的时间里,沈琼英对顾希言说起自己刚才在张府的经历。
这天上午辰时末,沈琼英接到张府的请柬,说是方夫人邀请她过府,有要事相问。
方夫人是在内花厅接待沈琼英的,下人们都被打发出去,厅内便只剩下她二人。
出乎意料的,方夫人表现很平静。她轻啜一口茶,开门见山问道:“沈掌柜,你一定好奇今天我为什么请你来吧。”
沈琼英淡淡一笑道:“夫人是明白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邀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方夫人忽然笑了,沈琼英入府后,她还没有仔细打量过她,此时倒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沈掌柜是聪明人,如此,我也不多废话了。坊间皆传我家老爷之死与你相关,我却不那样认为。”
“夫人明鉴。”沈琼英不由问道:“夫人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方夫人沉默片刻,沉声道:“老爷死前那一阵子,性情着实有些古怪,心事重重时常酗酒,动辄便向下人发脾气,定是有大事困扰着他,我想他猝然离世,或许与此相关。你不过区区一酒楼的掌柜,便是与老爷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这里面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见沈琼英沉默,方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厌倦:“我知道,顾府丞来府上吊唁那一天,张姨娘曾找到他,说老爷是你害死的。原因是你一心想要嫁给老爷为妾,老爷却不肯松口,你恼羞成怒毒杀了老爷。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信她。她这样的出身,也只能有这阴微的见识。官府定罪是讲究证据的,何况你能把醉仙楼经营得这么好,想必也不傻,也应该早就知道,像我家老爷这样的身份,是不会将你这样的女子纳入家中的,所以一早就该绝了念想。”
沈琼英胸中一滞,看向方夫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冷意:“夫人说的没错,我断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像张侍郎这样的人,女人对她来说不过是玩意儿,我又怎么可能对这样的人动心,不过......”
沈琼英慢慢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又问道:“夫人今天找我来,难道只为了告诉这件事吗?”
方夫人笑了:“我就喜欢沈掌柜这样的聪明人,心胸见地可比我们家那一群小妇强多了。我家老爷生前与沈掌柜过从甚密,便是临死前那一餐,也是在醉仙楼用的。我就是想问问,那天晚上我家老爷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据说他那天喝了很多酒,酒后吐真言,没准会泄露什么线索。”
沈琼英忽然笑了,她看向方夫人冷声道:“夫人这话就有意思了,如夫人所言,我不过区区一酒楼掌柜,与张侍郎的地位身份有天壤之别,张侍郎便是有什么要事,又怎么会泄露给我。实是张侍郎那天心情不大好,我陪着他饮了几杯酒消闷,然后他便回去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是吗?”
方夫人却没料到沈琼英这样烈性,会这样回答她,愣了一下方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和老爷生前关系到底如何,我并不会介意,这是我作为正室的气度。我只是想知道,老爷生前到底为什么而苦恼。你若是老实告诉我,我自会向官府说项,撇清你的嫌疑。你可知道,我兄长是左副都御史,他......”
方夫人话音未落,沈琼英便起身打断道:“抱歉,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夫人了,其他的,我亦没什么好说的。时候不早,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告辞。”
沈琼英不再理会方夫人,匆匆走出张府。因走得太急,她的步伐有些踉跄,呼吸亦开始急促,可她不愿意停下来,似乎只有这样急速前行,方能抵消胸中的愤懑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