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么俊秀高贵的年轻人呐!
他应当是世上所有怀春少女的情人,连坚贞的赫拉都要嫉妒能成为他妻子的女性。
艾伦用孩童独有的敏锐发现了文森特的受欢迎,但当事人竟然没有这样的自觉,不,不能说是没有察觉,而是他早就习惯了旁人对他投来仰慕的眼神,以至于他本能地屏蔽掉了这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一种并不让人讨厌的自信和可爱的傲慢。
比起少女们,年轻人更倾向于和孩子待在一起,只是这样的时光也没有多少。
文森特很忙,研发药物和照料病人他一个都没有落下,有时候他还会在小教堂里过夜,艾伦的父亲十分担心他会将疫病从教堂带过来,还在私下里偷偷与村民抱怨过这件事,好在他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文森特一直很健康。
在一个夜晚,艾伦在门边等回了三天未归的文森特,对方眼睛下都是缺乏睡眠的青色,嘴唇泛着干裂的白,唯有一双矢车菊蓝的眼睛还是明亮而熠熠生辉:“啊,你在等我吗?”
文森特蹲下来,和艾伦视线平齐,朝他笑眯眯,轻快地一眨右眼:“回家的时候能有人在等待实在是太好啦!感谢艾伦小先生的迎接,我也应当为此奉上等价的礼物才行。”
艾伦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俊美的青年从背后取出一个小东西,举到他面前——这是个做工粗糙的木偶人,除了肢体比例十分精确完美外,几乎找不到可以赞扬的地方,一些地方还有未打磨干净的木刺。
尽管这个木偶人这么拙劣、简陋,它身上的衣服只是一块剪了洞的布头,艾伦还是痴痴地看着它看入了迷。
“呃……我本来想再调整一下的,其实我的雕刻艺术学学的很不错,真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在木头上动手就……好吧,它跟我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我是说,假如你不是很喜欢……”
文森特难得有这样结巴的时候,这个贵族青年面对着一个贫民小孩尴尬地抬起了头,表情上浮现了一丝自暴自弃:“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手工活,或许你会更喜欢我送你一本书?”
他有些窘迫地想将这只木偶收回来,艾伦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拔出了它:“我没有不喜欢!我的意思是……”
艾伦看着手里生平获得的第一个礼物,轻声说:“我很喜欢它。”
小孩儿抬起脸,用还不熟练的发音郑重道谢:“非常感谢您,文森特先生。”
“哦……”文森特眼里泛起了惊喜的光,尽管艾伦的几个音节并不十分准确,但已经与文森特的口音相差不远了,发音典雅,字正腔圆,这个发现让他高兴极了,“你模仿的很棒!你愿意跟我继续学语言吗?我可以教你更多!”
听见这句问话,艾伦拼命点头,他想起闲谈时文森特告诉他的姓氏——那个一听就是属于贵族的姓氏,想起文森特平时优雅的言谈举止,还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富足家庭的气息……
如果不是这个姓氏,不是这样的富足与矜贵,他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时间讨好这样一个徘徊在疫病人群中的傻子?
贵族们可以玩他们的普度众生,贫民也有他们自己的小把戏。
但是艾伦抱着这个崭新的木偶,之前那些杂乱晦暗的念头忽然都退去了,他悄悄地想,这个人连小孩子都能骗到,也不知他家里人怎么会把他放出来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陪在文森特身边,只要文森特对他好,他以后就再也不骗他,别人也别想在他面前骗文森特。
这世上没有比孩子更擅长欺骗与谎言的人了,他们将谎言视作本能的一部分,像操纵身体一样操纵玩弄它们。
艾伦的神色似乎让文森特会错了意,青年大概以为他想起了这场疫病,在为病中的亲人们难过,于是揉了一把艾伦的头,笑起来:“别担心,我可是最天才的医生,我保证能治好你们的病,这里很快就会好起来。”
年轻的天才医生自信地弯起眼睛,那种灿烂的光辉令艾伦都晃神了片刻,半晌才反应过来,无奈又好笑地在心中轻轻骂了一句:这个傻子。
但他脸上却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所以你自己复制了艾伦来骗我?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复制成文森特?”
在黑暗里,乔昼对爬到他耳边的木偶低语。
木偶没有卖关子,坦率地承认了:“我做不到。”
“我跟在艾伦身边,经历了他所经历的大部分事情,因此这些记忆并不是我复制得来的,确切地说我只复制了他的外貌——事实上,我本身并不能对自己使用这个能力,复制艾伦的外貌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更别说去复制文森特的力量了。”
“而且我复制艾伦时不受控地表现出了他的性格特点,如果我复制了文森特,说不定我会被他的人格所吞噬,你可以理解为,作为一个可怜的小木偶,我只能赋予他人能力,而无法作用于自己。”
沉沉黑暗里,乔昼的容貌在发生变化,属于华夏人的黑发黑眼飞快褪去,冷清似月光的银灰色长发攀爬上肩头,矢车菊蓝的眼睛压在锋利眉骨下,唇色暗红冷戾,散落的额发遮挡住过于锐利的面部线条,身形拔高,衣着改变,顷刻之间,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过于消瘦挺拔的青年了。
他的容貌便是在美人盛行的演艺圈都能当之无愧地占据一顶王冕,只是这美过于锋利冷锐,犹如封在琥珀中的花朵,谁都能窥见它鼎盛华艳的璀璨光辉,但这耀眼之美已经无可争议地死去,让看见他的人在经受美的冲击时都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连色泽冷清高雅的银发蓝瞳都无法压下这张脸太过美艳的衰亡之感。
乔昼慢慢舒张手掌,雪白的手套裹住一双手,他认真感受这具新的身体带来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而后他愣了愣,表情闪过些许古怪:“你复制的是什么时期的文森特?”
木偶回答得很简洁:“我最后一次接触到他的时候,也就是他离开三棵树村时。”
手术室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乔昼握住了木偶为他复制而来的文森特的手术刀,望向了门口那道身影。
第10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两只野兽在狭窄的手术室里跳起了性命攸关的舞蹈,乔昼的手术刀对上文森特指缝间的刀片,工业化打造出来的金属器具在切割人体时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火花劈闪在刀锋之上,时不时照亮两双同样凶狠的眼睛。
作为战场的手术室卷起了铿锵的风暴,刀锋相撞的声音连绵不绝如骤雨倾盆,手术刀与刀片很快豁了口,转而被它们的主人握在手里的替代品是从手术床和其他地方拆下来的钢管、铁片,两个男人碰撞撕咬在一起,漆黑的房间里他们的身影就像是魔鬼在狂欢。
乔昼的杀人技术全都得益于木偶复制的文森特,因此他们两人的动作就像是双胞胎一样,承袭自传统日耳曼贵族的剑术轻灵飘逸,很好地继承了日耳曼人多刺客的民族特性,每一招都防不胜防。
而就算是一模一样地复制了文森特的剑术,乔昼也在慢慢地落于下风,他没有文森特那样的熟练度,也未能达到百分百的完美复制,能扛到现在已经是他过人的天赋和领悟力在发挥作用,再打下去,他很快就会被文森特割掉脑袋。
木偶紧紧地抓着乔昼领口的蕾丝边,用最快的语速将它知道的一切有关文森特的事情倾倒出来,试图给乔昼增加砝码——无论如何,至少要将最重要的那件事说出来——但它的声音很快被疾风暴雨般的金属撞击声盖过了,乔昼的脸颊绷紧如寒冰,低声命令它:“藏好!”
木偶本能地听从了他的命令,哧溜一下滑进了他领口,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在魔鬼的贴面舞中,乔昼踩着手术床旋身扑出,与文森特再次撞到了一起。
黑发黑眼的男医生面色沉沉,隔着充作长剑的钢管死死凝视面前这张他太过熟悉的脸。
过于激烈的打斗中,被整整齐齐束住的银灰色长发有些凌乱,月光般落在乔昼肩头,文森特眼里燃烧起蓬勃的怒火,连嗓音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喑哑:“懦夫……你竟不敢用真实面目来面对我?”
乔昼笑起来,他不能避而不答,那样会使文森特更加狂暴,倒不如……一个恶劣的想法涌上脑海,乔昼刻意温柔地问:“真是令我失望啊亲爱的文森特,你难道没有认出我?这个世上只有你不应当这样指责我。”
文森特眼里滑过一丝惊诧,乔昼趁热打铁:“在这世上,我便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过去,你怎可对我说出这样刺耳的话?”
躲在乔昼衣服里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