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的脚步转向了这边,生死一线之间,艾伦与乔昼仍旧在对视,目光中刀光剑影,谁也不肯后退。
是一起死,还是联手?
乔昼将这个致命的问题抛给了艾伦。
艾伦飞快地思索起来,视线不自觉地移开了一瞬间,就在这一瞬,一直离它不远不近显得无害的乔昼猛地暴起,在艾伦以为他要偷袭因而下意识避开身体要害时,乔昼出其不意地抬手,稳准狠地从艾伦手里——
抢走了它一直握在手里的丑陋木偶。
艾伦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它的脸变得可怕起来,那张甜蜜的小天使似的脸蛋像熔化的蜡一样扭曲,森森白牙从血红的牙床里钻出来,柔软的金发连着头皮被顶开,触手般的东西迫不及待地翻卷出来,如蛇曲首试探气温,旋即朝乔昼破空袭来。
撕裂了小男孩皮囊的怪物恶心可怖,触手獠牙上还沾着不可名状的黏腻透明液体,随着触手弹向乔昼的动作一道甩向乔昼的脸,还刮出了腐蚀气体特有的气泡声。
刺啦——
一滴液体甩上了乔昼的袖口,将脏兮兮的白大褂腐蚀出了一个深绿的小洞,乌黑触手停在乔昼眼球前两寸的距离,饥渴隐忍地蜷曲又伸展了一下。
异物或近地靠近眼球,让乔昼生理性地眯起了眼睛,眼底蓄起了一层薄薄的水花,像是在哭泣。
然而他脸上却是微笑着的,唇角翘起,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笑容。
挟裹杀意而来的触手停下了。
怪物没有什么同情和犹豫的情绪,能迫使它手下留情的唯有自身的利害。
——一个粗制滥造的木偶被乔昼举在胸口,他的双手各握住木偶的一边手臂,这是个标准的胁迫人质要撕票的姿态,熟练的简直能让人怀疑起乔昼的职业。
这个举动看上去十分可笑,一个无用的、莫名其妙的木偶,用来抵挡坚不可摧的怪物?
倒不如说是乔昼被吓傻了,本能抓着手里的东西去挡。
触手人性化地犹豫了片刻,试图再往前移动,乔昼轻而快速地说:“别再试探我的耐心。一个困在生死境地的小孩,竟然还记得寸步不离地带着自己的玩具?我看起来很傻吗?”
乔昼看见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孩子时,就很好奇他手里抓着的那个木偶,艾伦一直把木偶当宝贝一样紧紧握在手中,这个动作与普通孩童珍视玩具的态度截然不同,比起珍惜爱护,更像是习以为常,就像是习惯自己身上的手脚一样。
你会去特别关心自己的手臂或是腿脚吗?
但就算是再习惯,也不可能习惯到将一个异物视为自己的肢体一部分。
……除非这玩意的确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话出口后,触手又停在了半空,言语的威胁是没有力量的,因此乔昼在话说出口的同时,就稳准狠地拧下了木偶的一截手臂。
“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愉快合作了吗?”
这个人类用悦耳轻松的声音询问道,全然没把触手獠牙放在眼里,视线直直落在了手心那只木偶人身上。
被拧下了一截手臂的木头人可怜巴巴地被他拎在手里,像个全无生机的合格玩具一样随他的动作软趴趴地晃悠着,缺了一截手臂的肩膀左右高低不平,看上去愈发滑稽可笑。
乔昼很有耐心地晃了晃木偶,声调上扬:“嗯?”
短暂的寂静后,那只软趴趴的木偶抬起了头,朝着乔昼露出一张画着血红笑唇的木头脸。
一道细细的声音伴随木头缺乏润滑的咔哒咔哒传入乔昼耳中:“……咔……您、抓住我啦……哒……咔咔……如您……咔哒… 所愿……先生咔……”
第9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变化成触手怪的艾伦化做一滩腐烂的泥沙状浆液泼在地面上,又在短短数秒内经历了风化破碎的全过程,不到十秒,金发碧眼的艾伦就像是从没出现在这个世上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乔昼没有把余光分给消失的泥浆,文森特的脚步已经慢慢停在了手术室门口,留给他们自救的时间只有可怜的这么一点点。
“你的能力?”
乔昼问话言简意赅。
脆弱的身体被人类握在手里,外面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医生,满口谎言的木偶不得不想尽办法让这个聪明又可恶的人类活下去——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
“复制黏贴!”活偶快速回答,恨不能在文森特打开门之前把自己的一切都灌输进这个人类的脑子,以至于关节摩擦的咔嗒声都消失了,“之前跟你说的大半是真的,完美复制一个人需要了解他的生平性格,越是贴近他本人,复制得到的就会越真实,但是复制开始的前提是得有一件被复制者的所有物,这东西对他的意义越重大,复制的成果就会越真实,直到获得他的一切——从容貌、才华乃至记忆,与本人绝无二致。”
乔昼挑起一边眉毛,抓住关键词:“怎么定义意义是否重大?”
活偶模拟着发出了人类叹气的嘘声:“字面意思,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者让他印象深刻,一辈子都忘不掉,比如纯情少女得到的来自心上人的戒指,学者手写的著作……而你如果只得到了浪荡子的一朵玫瑰,就算你再了解他,也顶多只能复制他的一张脸。”
乔昼没有再追问下去,来自文森特的压力已经透过薄薄的门扇传了进来,他一把抓起木偶,把先前撅下来的那截手臂扔还给它,一边往手术台后退,一边轻声问木偶:“手术室里有文森特的东西吗?”
嘴上这么问,乔昼心里很清楚不大可能有,要想复制来文森特的能力与他对抗,这东西必然要对文森特而言十分重要,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一间手术室里?
他随口一问,已经琢磨起了要如何偷袭文森特、最好能从他身上搞点器官下来——自己的一部分,这样总算是够刻骨铭心意义重大了吧?
木偶快乐地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臂,咔哒一声按进肩膀处的缺口,左右活动了一下,听见他这么问,歪着脑袋停顿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还真的有。”
乔昼因为这个回答而分了下神:“什么?”
木偶抬起复位的手臂,指向自己:“我就是。”
—————
艾伦很喜欢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医生,他俊美、活泼、文质彬彬,身上带有璀璨的浪漫之光,尽管三棵树村已经被疫病折磨得人心惶惶,但是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快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和喜爱。
大家在医生的指导下用水清洗房屋家具,用火焚烧掉疫病患者的衣物,安排人轮班照料轻症患者,分组试用药物……
慌乱而绝望的村子慢慢井井有条起来,文森特永远踩着轻快有韵律的步伐在小教堂和艾伦家之间往返,阳光洒在他象征着纯粹血统的银灰色长发上,矢车菊蓝的眼瞳如将暮苍穹,里面盛着脉脉温情的月光和泛着柔波的莱茵河水。
脸上生着雀斑的年轻姑娘们开始三两成群地从艾伦家门口路过,她们亲昵地与艾伦说话,给他一些小玩意,但目光却都悄悄地落在医生身上,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