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合作!当然要合作!我本来就想跟你合作!你为什么要——”
“谎言,”乔昼轻快拆穿,“你本来想杀了我,一直到我让文森特出来之前,你一直在琢磨如何杀我才能利益最大化——聪明的小怪物,就是伪装的功夫不怎么样。”
他甚至还真心赞美了一句。
艾伦完全慌了神,他听见外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他竟然没有在面前这个闯了大祸的男人脸上发现任何一点后悔和恐惧,这人竟然还对他笑了一下!
艾伦整个人都绷紧了:“你到底要怎么做!我配合你还不行吗!我给你文森特的能力,以后你在医院里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只要你杀了他——”
“谎言,”乔昼温柔低沉地笑,他此刻完全和一个疯子无异,背后是不断靠近的疯医生,面前是心思叵测的小怪物,而他已经为自己截断了后路,在极致的生存危机前,他竟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切喜悦,这让他看小怪物的眼神都和蔼了许多,“你把他的能力给我,却对我隐瞒了副作用,你要骗我接受你的能力,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啊——难道是,你可以借此控制我?”
艾伦的眼神骤然惊疑不定起来,他死死盯着乔昼,像是在透过这具身躯观察里面的灵魂。
走廊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而后是清脆的把手旋转的声音,合拢的木门被打开,这声音就响在他们耳边,另一间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文森特走了进去。
乔昼和艾伦还在一片静默中对视,年长者笑容灿烂,年幼的怪物眼神阴沉。
咔哒,隔壁的门被关上,脚步声停了两秒,转向了这边。
哒、哒、哒。
第8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文森特走路的速度比常人要慢一些,从脚跟到脚尖,每一寸都稳稳当当地踩到实处,有一种微妙病态的求稳。
他披着一个中年男医生的皮囊,被他附着的医生身材中等,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厚的眼镜,白大褂的扣子被严严实实扣到最顶端,双手戴着一次性手套,雪白的衣摆上有几点可疑的溅射状殷红痕迹。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点微微的温和笑意,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推门前甚至还礼貌地敲了两下。
空空的敲门声回荡在走廊上,笑容温柔的医生缓慢地侧过脸,将耳朵贴上薄薄的门扉,微弱的走廊灯光打在他脸上,把这个笑容衬得阴森诡谲。
暗淡昏昧的光线,隐没在黑暗里的走廊,白漆脱落的墙壁,贴在门页上笑容不明的医生……
这个场景足够拿去做恐怖片的海报了,开局就能吓翻一群人。
手术室里静悄悄一片,好像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都是他的幻觉。
文森特歪了歪头,思索半晌,抬手按下门把手。
有一定年头的木门被推开时咯吱一响,拉长了疲惫的叹息,室内沉沉的黑暗从门缝里倾泻出来,顺着裤腿往上攀爬,要将文森特无声无息地吞进肚腹里。
一道薄薄微光从死角闪出,在文森特无知无觉的时候狠辣快速地朝他后心口而去,只要短短一瞬,这道薄光就能穿透他的肌理,剜割掉跳动在胸腔里的心脏。
人被刺穿了心脏会死,披着人皮的怪物会因此而亡吗?
乔昼不知道,但试一试利大于弊。
尖锐的薄光即将穿透皮肤时,从头到尾都仿佛不知所觉的中年医生卷起嘴唇,于黑暗中扯出了一个兴奋残酷的笑容,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拔出,关节反转,以一个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扭曲姿势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刀锋。
叮——刺啦——
刀锋刮过的声音极其刺耳,和指甲刮擦黑板差不多,一蓬火花从交错的刀锋中间绽开,乔昼看见对方五指间夹着数枚刀片,像毒蛇獠牙一般吞吐着隐蔽的冷光。
而借着这点稍纵即逝的火花,文森特也看见了与他几乎贴着脸擦过的人的脸。
充满杀机的碰撞一触即分,乔昼重新隐匿入黑暗,文森特站在原地,挂在他脸上的那种温和笑容消失了。
“啊……我看见了什么?”
独自站在门口的男人喃喃自语,他说话的语气和停顿都富有韵律,一听就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圆融和谐像是婉转地念着十四行诗。
在那短暂亮起来的光晕里,他看见了一张及其俊秀的脸,银灰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胸前,眉骨低低地压着眼窝,矢车菊蓝的瞳色折出丝绒般朦胧的浅紫,比极地的海洋更加凉薄,唇色是一种摄人的锋利的红。
这张脸文森特再熟悉不过,他曾与这张脸朝夕相对数十年。
从雕刻着金玫瑰、冬青和白鹰家徽的落地镜里的年幼稚童,到大学里肃穆简朴的穿衣镜里的青年,再到污水与血泊里映照出的青白脸孔……
文森特的嘴唇倏然绷直了,冷沉沉的怒火从他身上泛出来。
“我好像……看见了我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笑,脸上却漠然冷酷,“卑劣的小人,我允许你滚出来,向我乞求一个快速的死亡。”
乔昼压根不在乎他的威吓,他正张开四肢抵在墙角天花板,垂着眼睛看正下方的人,将呼吸频率压低到了极致,宛如一尊石膏像,除了偶尔还会眨眨眼,几乎要失去一切作为活人的特质。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机,乔昼的袖口忽然动了动。
他的容貌拓印了文森特,身上的衣服自然也变成了颇具十九世纪末期风情的衬衫长裤,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袖在手腕处紧紧收束,褶皱间有蕾丝点缀,领口系着长领巾,妥帖平整地收入衣服内,和一位矜贵的小少爷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收束整齐的袖口动了动,被撑开,一截圆润的木头从里面探出来,然后是两段手臂——身体——
这是一个做工极其粗糙简陋的木偶,随手做来哄小孩子的拙劣玩具,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一截圆长的木头是头,两截细长木头是手,勉强能组合出人偶的模样,表面因为摩挲多次而有了一层暗沉的包浆。
这个活了的玩意转动身体,露出应当是正脸的那一面,那上面被画出了一道鲜红的弧度,做出笑脸模样,配着这个拙劣粗糙的身体,没有任何美感,反而有点阴森诡异的恐怖。
乔昼瞥了它一眼,活偶乖巧地坐在他的手腕上,对他露出脸上那个可怕的笑脸,双手安分地压在木腿上,一动不动地陪他一起盯下方的文森特。
与此同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乔昼的耳朵。
“……文森特年少时出身贵族家庭,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少年时期跟随家庭教师学习,青年时期进入大学学习哲学和医学,后来专心从医,被家中一致反对,于是离开家族……两年后,欧洲战争爆发,他前往三棵树村行医,最终死亡……”
活偶的语速很快,音节字词压的又低又细,语句快要练成一线,而随着它说的东西越来越多,乔昼身上的细节越来越完善,白色的衬衫上出现了华贵低调的刺绣,银灰色长发泛着浅浅的光,他像是一个大型人偶,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完善。
————十分钟前————
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