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是阿香,她看见祝陈愿很高兴,忙请她进来,转头就跑过去找董温慧出来。
院子不大,花架上摆满了花盆,芍药、金纱、千叶桃、香兰等,点缀着小院,还有竹竿上随风飘荡的衣裳,停留在墙头上的麻雀,暖黄的日头下,祝陈愿不由感叹,真好。
董温慧出来得很快,她正在里头忙着蒸糕点,匆匆洗了手就出来了,看见祝陈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露出个笑脸来。
“先坐下来,我让阿香去泡茶了。”
她提过祝陈愿手上的篮子放到石桌上,笑意盈盈地说道。
“上门总不能空着手来,我便拿了自己做的腌虾和酒虾,你和阿香两人吃,酒虾会醉人,还是要少吃一点。”
祝陈愿拍拍罐子,交代董温慧。
她们说话的间隙,阿香端着茶盏和冒热气的糕点过来,然后又跑回厨房里头。
“快尝尝,这是我近来学会做的松黄饼,味道还不错。”
董温慧将那盘松黄饼推到祝陈愿的面前,一脸期待着让她尝尝看。
松黄饼是用松黄做的,用松树上抽出新芽的花骨朵,二三月时,则取上头的粉末,谓之松黄。
拿来酿酒再合适不过,可若是用松黄加熟蜜,再拌到面粉里,做成饼状上锅蒸熟味道也不错。
祝陈愿拿了一块,咬下一小口,粉末簌簌往下掉,松黄本就不苦,还是味甘,添上熟蜜后味道就更甜。
董温慧虽然饼味道做得不错,可面饼放太多了,吃得发干,她咽下后,赶紧喝了口茶水。
“味道不错,看来最近是在学厨打发时间。”
祝陈愿的一句话,明明谁也没提到,却让董温慧又悄悄红了脸。
她用手扇风,反正昨天也切实想了很久,还是想跟祝陈愿说:“最近,确实是在学厨。我以前从来没有下过厨房,更别提拿过菜刀了,即使到这里,大多都是阿香下厨。可”
说到这里,她明显地沉默了一下,垂头看茶盏,“那天你带我去吃黄老的春日宴后,我发现自己除了想吃不一样的风味以外,更想自己做点吃的。可又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就想着跟阿香学,跟阿姐学。我先学会了买菜,赶个大早去,有好多次,都能在那里碰到蒋四。”
这个名字她念得又轻又快,匆匆带过去,“他每次都很热心告诉我哪家的菜最好,一来二去我们就有些熟了。我原以为,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跟我爹那般,在家总是横眉竖眼,摔摔打打,又或是喝花酒,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可是,他好像并不这样。
也并不温柔体贴,却从来不会大声嚷嚷,说话间也会考虑到我的感受,从来没有看他皱眉发怒过。岁岁,我是真的很害怕男子朝我发怒,虽然我面上不慌张,可我会手抖,会心慌,会整夜睡不着觉。
所以后来,他说去相国寺的时候,我同意了。”
董温慧没有沉浸在两人的相知相识里,反而是平复着呼吸,她太厌恶她爹了,以至于在脑中想到他发怒的模样,都忍不住手抖。
以前她就想过未来相公,最好是从不大声说话且不会发怒,不会动手打人的,蒋四满足了这一点,董温慧觉得自己很难有理由不动心。
“那他就没有说,以后要怎么样?”
在祝陈愿的心里蒋四应该是有担当的,可若只字不提,那人品着实有待商榷。
“他”,董温慧说到自己的人生大事,还是会羞赧,“他说,我们先定亲。这件事,我还没有跟阿姐说过。”
毕竟私底下与男的私相授受,估计堂姐都不太能相信这是她干出来的事情。
董温慧低头,声音很轻,“要是真定亲了,就请你过来吃饭。”
“那可是件大喜事,黄老指不定高兴地合不拢嘴呢,哪里还要你请吃饭。”
祝陈愿笑得很开心,更多的是宽慰,她哪里能想到当初一心求死的董温慧,不仅绝境逢生,还即将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她觉得春日可真好,哪怕是背阴的花,都得到了日光雨露,从枯萎到慢慢盛开。
“如果那一天到的时候,我必然亲手给你送一份嫁妆,以后,就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要好好过日子。”
祝陈愿上前拥抱了董温慧,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番话。
她忽然泣不成声,“会的,一定会的。”
最后,祝陈愿还是吃了顿午食再走的,走在回程的路上,她走着走着就笑起来。
能够见证一个人向死而生,她如何不高兴呢。
这样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她做完食店里的菜,直到米夫人来接她的时候。
交代完一切后,她坐上了马车,只有米夫人在车上,祝陈愿看见她时莫名地有些心虚。
“小娘子近来可好,我最近忙着操持家里头的事情,也没有过来看过你,实在是不应该。”
米夫人客套了好些,才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们家老米应该也跟小娘子你说过了,他这个人早年间可是个招猫逗狗的顽主,家里头遭了事后,就投身到边关去。哪里想过,现在成了这番模样。到时候小娘子你见了他,别被吓到,也别盯着他看。”
祝陈愿点头,她明白如果眼睛瞎了,身上又有了残疾的话,总会很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何况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如今成了这番模样,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们先到祝家拿酱菜,再赶往曲府。
米师傅在门口迎接两人,一脸愁容,语气又愤愤,故意说得大声一点,“我们回去好了,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意愿。他就乐意躺在那床上,饿死他算了。”
也是被府里的曲融折腾地有了怨气,以前脾气就不好,现在脾气越发古怪起来,乐意的时候说话,难受就拿独眼看着别人,横竖怎么样就是不开口。
米师傅自觉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的火气在里头呢,谁管他死活,作势就要往外走。
被米夫人白了一眼,她自己上前轻轻推开那扇门,院子里头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光秃秃的,要不就是残花败柳,毫无生机一般。
连丝暖意好像都没有。
里头的椅子上坐着个人,瞧他们进来,就抬起那只没有瞎掉的眼睛看他们,眼里有锐气,可祝陈愿却看他,好像被挖了根的树木一般,失了生气。
整个人干瘪发瘦,好似纸人一般,连喘息声都没有,一道伤疤从左眼上方斜着贯穿到鼻尖,左手的衣袖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