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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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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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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用木头搭了处台子,比一张床还要宽敞些,四面围着雕栏,乌油油的黑漆。台子上搁着张炕桌,铺了玉簟,平日在这里乘凉吃茶。

凉簟终归有些硬,素心眼快手勤,忙取了褥垫高枕过去叫他靠,“老爷枕着,舒坦些。”

席泠就势将胳膊肘撑在软枕上,歪着看书。素心在一旁瀹茶,趁着烧水的功夫,跪在他肩后为他摇扇。席泠起初未察觉,直到那扇带出来一些脂粉香,适才扭头看她一眼,“你去吧,我这里不要伺候。”

“我给老爷瀹了茶就去。”素心往后跪了些,歪着眼窥他的轮廓。暗暗揣摩席泠的性情,一时不敢扰他,等瀹了茶,果然规规矩矩地去了。

密林里发着许多新笋,雀鸟夏蝉唧唧叫着,吵得人昏昏欲睡。风拂得叶枝沙沙响,一浪一浪的,像支童谣。席泠靠在枕上,果然渐渐睡了过去。

廊下两个丫头做针线,隐约瞧见他睡下的背影,一个只十四岁,将懂不懂的眺着眼,“你说,太太到底是不是太太?他们几时成的亲?”

另一个撅着嘴搭腔,“不晓得,听说老爷家里头从前不好过,是靠他做了官,才逐渐好起来的,大约是那时候成的亲。倘或现在,老爷不一定娶她呢。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她话里不是讲,从前也是做丫头的?老爷却是读书做学问的人,两个人终究有些不配。”

这一个偷么笑了,“她不配,难不成你配?你倒是想呢。”

“我撕你的嘴,敢你是想,才来说我!”那一个丢下活计作势要拧她,两人闹了一场,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皆红了一张脸。

说来说去,都是懵懵懂懂的情愫,不好宣之于口,借着玩笑相互窥探。唯有素心比这些小丫头要强些,不单心里想,趁着箫娘不在家,面上也要露一些出来。

这也没什么要紧,原也是大家的“规矩”,有些姿色的丫头媳妇,原也是给老爷公子“享用”的。他们用了她们,她们也能借势享福。

素心这厢由房里翻出席泠一件袍子,托在臂弯往那台子下去,去遵循她的“规矩”。

席泠却不习惯被人服侍,袍子往他身上一盖,就睁了眼。旋即支着一条膝坐起来,手腕散漫地搭在上头,慢慢地歪眱向素心。他一看她,她忙把脸低垂了,婉婉约约地,又抬起眼。

男女之事,就在几个眼色之间。席泠顷刻明白过来,因问她:“你叫什么?”

素心心头一跳,粉面稍垂,“回老爷,叫素心。”

席泠眼色有些冷淡,把袍子揉敛了,递回与她,“我一向是不用人侍奉的,放你们在这里,单是为着侍奉太太。明不明白?”

“明白。”素心忙抢白,转眼细想,听出他的意思,脸愈发臊红了,低低垂下去,“明白了。”

“去吧。”

素心一步三回头,透过密密的竹竿望他的背。他站了起来,仰头望着竹梢切碎的天,剪着手,似乎在发怔。素心能想象,他的眼睛一定还是那深不见底的湖,带着对尘世清淡的不耐烦、不经心。

许多时候,他独处的时候,都不大爱笑,叫人看不出悲喜。或许他没有悲喜。

他也不爱讲话,归家只有三两个习惯,吃茶,看书,或伏案写文章。从不刁难人,也几乎不吩咐人,要什么他自己拿,别的再琐碎的事情,多半是太太替他操持。或者他仅仅只是“目中无人”。

恰是傍晚,夕阳烧得火红,箫娘由羊肠竹径里回来,恰巧看见席泠在木台子上仰着脑袋望天。素心在后头望他,一见她来,她便慌张跑了。

箫娘望着那则袅娜背影,忽生警惕,气鼓鼓地捉裙向席泠走过去,踩得满地厚厚一层竹叶咔嚓咔嚓响,“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席泠闪回神,就坐了下去,背倚着炕桌,“何家奶奶好了些么?”

“没有,”箫娘临到跟前,行得慢了,像是逐渐泄了气,“还是那副病歪歪的样子,话也不似往前多。咱们家请客,我请她,她倒是愿意来,我还怕她多心,不肯来呢。”

说话间,她朝上望,廊尽头短短的美人靠上几个丫头坐着,频频拿眼朝这里偷觑。她终于忍不住,一下歪在席泠怀里,悄么道:“那些小丫头,时时刻刻盯着咱们。”

席泠头也不回,揽着她笑,“盯着咱们做什么?”

“我晓得,”箫娘额心微蹙,“盯着你几时归家,我几时不在跟前。我从前,就这么盯着吴老爷与太太,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可见风水轮流转,也转回我自家身上来了,真是报应呐!”

林间的风更凉爽了,席泠将放凉的半盅茶递给她,满不在乎的态度,“这么算起来,怎么都是你吃亏了。姓吴的我见过,长得那样,你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只怕又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箫娘想了想,恶狠狠拧他臂膀一把,“我不喜欢她们,不想要她们伺候了。”

“那找谁伺候你?”

她即便做了“太太”,仍旧有些心虚模样,总觉得自己不是天生的高人一等。高贵也是需要“天生”,像她这样的后起之秀,总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就连瞧那几个丫头也偷偷摸摸的,生怕得罪了她们一般,缩在席泠怀里,在他肩头冒着眼睛,“不要人,叫她们外头去,这院里就咱们两个,我反倒习惯些。”

席泠高高地扬起唇角,正中了他的胸怀,“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他笑得愈发开怀,“我原本也不惯人伺候,是为着你,才放她们在这屋里。总不能叫你抱怨我,住着大宅子,还不叫人伺候你,吃茶要水还叫你自己动手。”

箫娘将眼落回他脸上,发现他的坦然,脸上也渐渐笑起来,“我自己动手嚜,又不是什么费神费力的活,成日叫我歪着睡着,我还坐不住呢。”

如此,次日告诉晴芳,叫将丫头们安插到外头,这里只要晨起过来打扫、饭点送饭收饭的人。晴芳埋怨说瞧着不像主子太太的样子。

箫娘却觉自在,与她咂舌,“从前我说一定要做个主子耍耍威风,真当了主子,又不大惯。人来人往的,好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看得人心里毛毛躁躁的。”

晴芳乜她一眼,“瞧你这命。”

“我还真是没有做‘太太’的命,我认了。”

箫娘也叹,可并不觉得惋惜,她如今发现,不是一定要做“官太太”,也不是非要人伺候。许多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横竖她闲得很,瀹盅茶烧壶水,费多少功夫?

她不过是想要一种安稳,不必在命途里颠簸流离。只是遇见席泠之前,这种安稳是奢侈的,通常与“富贵”密切相关。

晴芳只得依她的话,隔日便将几个丫头叫到跟前,挨个打量后,落到榻上,摆足了官家媳妇的款,“你们几个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从前又都是在大家里当过差的,因着这个,我才放你们在太太跟前伺候。可你们也过于‘机灵’了些,别打量着我不晓得你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们想着老爷年轻,太太又不大管着你们,一个个都心眼活泛得很!”

说到此节,呷了口茶,咂了下嘴,“罢,太太老爷屋里也不要人伺候,从此安插.你们在外头。倘或还眼高手低,别怪我心黑,都发落了你们才好!”

众人忙不迭应下,分别安插了外头的差事,个个皆谨慎起来,不敢再起念头。

赶上设乔迁之筵,正是忙的时候,哪里都要人手。箫娘定下将席面摆在园中那间宽敞水榭里,招呼内眷。使席泠写请客贴散出去,唯有柏家,箫娘预备亲自去送,夜里同席泠说道缘故:

“一则是为柏老爷如今已是你的顶头上峰,倘或最初没有他,你也没有今天;二则也是为年里南京城闹出的这些事情,耽搁住了,我也好些时候不曾去拜见他家娘儿们。他家那些人,往前待我还是客气的,总不能叫人家背地里议论我,飞上枝头,眼里就没人了。只是……”

说道此节,坐到席泠腿上,两手把他的脸皮扯得变形,“四娘少不得又要算计着与你亲近了,真是不知道叫人如何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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