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的意志逐渐认了输,今日睡在他怀中,要不了多久,就会睡到他的帐里去。
第48章 抚郎衣 (八)
芳菲良辰, 都在卖花声里。不觉间,眼前嫩绿,已被移红换紫。
鸡鸣五更, 星移月落,天色还未亮, 东西墙已迢递喧开, 两面皆是杂乱的履舄交错之声,偶时伴着几声炸呼呼的吆喝。
箫娘急慌慌穿戴好,抚鬓走到正屋里催促,“快些呀,你要与何小官人去迎亲, 仔细误了他的吉时!”
席泠才穿了件崭新的黛紫圆领袍,佩一顶小小银冠, 整罢衣襟去揽她的腰,“人家成亲, 你急得这样子。”说话间,将她一提腰,紧贴在胸膛。
左右的喜庆仿佛蔓延到箫娘眼底心上, 一日一日地艳粉娇红, “既应承了人家要去帮衬, 总不好耽误人家的好事嘛。先生看了时辰在那里, 一时半刻也不能错!”
席泠虎口抬起她的下巴,俯首亲了她一口,眼里游着半明半昧的情丝, 半说着玩笑, “我的好事呢?什么时候才肯成全成全我?”
对于他偶然间显露的不正经, 箫娘十分享受, 又在这种放肆的直接里像株含羞草,被人一触,轻轻阖拢。她捶他一下,乔作生气地瘪嘴,须臾就憋不住笑了,“放你娘的屁!”
席泠也就松开了她,锁了眉,凶里带着纵容,“好好跟我说话。”
“我就不,你拿我怎么样?”箫娘有恃无恐地乜他一眼,转背要走。
“拿你怎么样?”不防他一下自身后兜揽了她的腰,将她就势揿在炕桌上,俯身嗅一嗅她墨云堆的发髻,小声地对着她耳朵:“要不你试试?就在这里,等太阳出来照着你。”
就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又故意不说透彻,她扭扭捏捏的拖延,把他的念头疯涨得险些冲破一切廉耻,于是他也将明未明地说出些让天也羞赧的话,“回报”她故作的矜持。
箫娘深觉难为情,仰头看一眼被拆薄了的纱窗,呀,东天有白!等太阳真冒出来,看到她伏在炕桌,在他底下,好难交代。
她便顶着熟透的脸挣扎翻过身,“不要闹了,真误了人家的大事了!”
席泠扶她起来,耳廓也有些红,但脸上没痕迹,仍是那泠然月一样白的面色,“去吧。”
箫娘每每近距离看他一眼,就多爱他一些,他的脸上,凑近了瞧,是细细密密的毛孔,唇上有一点淡淡的檀色,从里面蔓延出来。除了这一点颜色,他整张脸非黑即白,高低严明,目光透着一些傲慢和怅惘。
她细细看他的时候,他亲了她一下。他亲人,从不会撅着嘴,而是微微张开嘴,能瞧见里面一截在蠢蠢欲动的舌,然后亲上去,就顺势把人点润一下。
最后贴得很近地说话:“我也走了,晚一点何家见。”
箫娘有些骨软,但是很坚强地点了点下颌,“少吃酒啊。”
“晓得了。”
他先走出去,箫娘落在后头,蒙蒙的天与他朦瞳的背影占满她的眼睛。她的一天,就这样在细小却密密麻麻的欢欣中开始。几如院墙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苔痕,浓郁的绿,却蔓延得不动声色。
走到陶家来,满园忙碌,灯笼游浮,仆妇小厮陀螺似地在花道曲径间奔走,一队一队往前头招呼递嬗而来的亲朋,或是忙着往后头传递出阁。
晴芳倏然由哪个人堆里撞出来拽她,“你再晚些,只怕姑娘都上轿了!快快快、送了姑娘出去,前头开席吃酒去。”
“你跟不跟你们姑娘去呀?”
“我不去,”晴芳只顾前头走,“我既不是姑娘屋里的,也不是陪着一道长大的,我还在这宅里伺候。”
蹀躞绿蟾闺房,早归置得喜气洋洋,红的帘子红的帐,点着数十支红烛,火烧的幸福。
里里外外挤满了婆子媳妇,各家女眷,皆穿时兴的花样衣裳,佩环簪翠,将绿蟾簇拥在妆台。绿蟾穿的□□凤通袖袍,戴着金冠,脸上红扑扑的,连眼睛也似娇艳欲滴,四处转着听七嘴八舌的唱喏祝祷。
箫娘坐在嗑瓜子的人堆里,也抓一捧瓜子闲嗑,“我不算晚,在家就听见这里闹哄哄的,还当你已走了呢。”
“时辰还未到呢。”绿蟾睇一眼天色,张望期盼。总算把陶知行盼来,继太太领着众人让到外间,留父女说话。
陶知行今日穿戴得分外风光,鹤氅罩直身,头戴靖忠冠,腰带挂满琳琅。坐在杌凳上瞧绿蟾,怎么瞧怎么喜欢,“我的心肝要出阁了。”
只说完这一句,就有些哽咽。绿蟾把手塞到他手心里,“爹爹,就在隔壁呢,明日一早就能来向您请安。”
“不好不好。”陶知行捏着袖蘸干泪花,又笑,“按礼数来,不要叫人家小瞧你。你是我陶知行的女儿,背着个商贾之女的名头,往后恐怕叫那起做官的太太你瞧你不起。不怕,他们只怕是想爹的银子,想不着,因此才嫉你。你不要理他们,有委屈,回来对爹说,爹爹为你讨公道!”
说得绿蟾也哭起来,雨打了梨花,娇艳可怜。陶知行忙摸了绢子轻搵她的脸,“不哭了不哭了,好好的,不兴哭。何家那小子倘或欺负你,你也来对爹说,爹拼一身家财,也要他的命!”
绿蟾噗嗤笑出来,挂着莹莹两滴泪,“爹年纪大了,要享清福,不要喊打喊杀的。”
“好好好,不说打打杀杀的事情。爹前头厅上去坐了,等你来拜我啊。”
这里出去,就听见震天花炮响,由前街递嬗哄闹进来,是何盏来接了。绿蟾翘首以盼,旋即就有盖头朝她模糊的泪眼罩上来,乱七八糟的婆子丫头讲她宝贝似的捧出去。
箫娘也在后头跟着,与一班陶家的亲戚媳妇们送到厅上,拜别父母,再打前门轰轰烈烈地涌出街。
这里也未歇,陶家的亲友男女各分,聚到厅上吃席。箫娘恰就与元太太坐了一桌。抻头环顾一圈,晴芳在跟前端菜递茶服侍,被箫娘拉拢跟前,“嗳,怎的不见你们家表姑娘?这样大的日子,她竟不来凑这个热闹?”
晴芳只顾忙,拍拍她的腕子,“回头我告诉你。”
闹哄哄的厅内厅外,挤满了人。元太太将满堆珠翠的脑袋扎过来,借着喧哗掩声,“你是问辛家那位新嫁的玉台姑娘?”
“是嚜,她是这家的表姑娘,按礼也该来呀。”
“啧、且来不了呢。”元太太神秘莫测地抬抬眉。
“怎的?”
“我看你是白在各家走跳。”元太太愈发凑近,案底下挽她的手,“她得了个疯症,眼下满南京城都传开了,你竟不晓得。”
箫娘受惊不小,瞠目结舌,“疯症?几时的事情呀?我真是半点风也没听到!”
“听说是元宵那夜发的疯,突然闹起来,三五个丫头擒她不住,拿着刀,要四处杀人!请了十几位大夫去瞧,连南直隶太医署的御医都请了去,硬是没瞧好!出了正月,这事情就传得人尽皆知,偏你傻呵呵的没听过。”
箫娘还兜着下巴,痴痴地追问:“为什么疯的啊?”
“为什么?真正是一桩说不出口的大新闻!”越是难出口,云太太说得越起劲,带着一抿隐晦的、霪气的笑,“听说这个辛玉台小姐,为了讨汉子欢心,往秦淮河请了个千帆历练的老鸨子往娘家去。学了些,呀、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霪.乱手段,荡.妇似的,摸到汉子床上,把他床底下的夜壶扔了,跪在底下,张着嘴,要做个活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