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有这样了。
小长明鸟“啾”了一声,许潜林朝他看过去。也许是死前执念,也许是意识模糊,长明鸟的黑色眼瞳让他不自觉陷入其中,竟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他重到数十年前,任性地以死相逼,不许师兄再提升境界。两人从师门私奔,将要过很圆满的一生。
但许潜林还是醒了过来,握住程知也冰冷的手,感觉到筋脉尽段,丹田破碎。
小长明鸟是很通人性的鸟,他有幻术的天赋,又从胖球那学了些织梦之法,出于本能,他想让这个将要死去的人开心一点。
但许潜林拒绝了,他说:“不用了。”
只有这辈子了,没有重来,没有投胎,没有岐山可走。
他的神魂都成了燃料,快要烧尽了,只余这点残存的意识。其实谢长明来的时候,剩下的神魂养一养,也够入轮回了,或许会天生残缺痴傻,或许终生体弱多病,但总归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但许潜林还是拒绝了谢长明,任由神魂继续燃烧。他无法想象自己忘了师兄,忘了此生,坠入轮回,以后会爱上什么别的人。
被降临的人的死去是永远的,师兄没有来世,他也不想要了。
程知也从前说过他的性格过于执拗,怕是会行差踏错,说要一直看着他,不让他走错路。
许潜林的眼泪落在怀中尸体的脸上,他的眼泪是热的,却温暖不了什么:“你看,你不管我,我就是会做错事。”
他在极痛、极苦、极悲哀中死去。
一梦间人老矣凋了豆蔻,这世间并无有海市蜃楼。
但也算得偿所愿,不负此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间人老矣凋了豆蔻,这世间并无有海市蜃楼。”出自《浮生六记》的京剧本。
第173章 一叶障目
谢长明将程知也和许潜林的尸体烧掉,他们的骨灰混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被装到一个白瓷瓶中。
燃起火焰的时候,小长明鸟似乎对这个能使人消失,跳跃着的红色东西感到害怕,又有些不合年纪的忧愁,他断断续续,意味难明地“啾”了几声,谢长明艰难地拼凑出他想问的话。
小长明鸟问:“他们是死掉了吗?死了就会消失吗?”
一只幼鸟的困惑,他想要了解这个世界。
谢长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很久,认真地解释:“人的心脏不再跳动就是死去了。死了的人,留下来的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躯壳,即使不烧掉,埋到土里,也会化成白骨,变成别人再也认不出的样子。”
小长明鸟歪着脑袋,似乎还在思考谢长明话中的意思,过了一会,他扑腾起稚嫩的翅膀,停在谢长明的胸口,他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有力的,像是永远不会停止。
但谢长明告诉他,无论是谁,心脏都会有停止的一天。
小长明鸟飞到谢长明的眼前,与这个人平视,固执且不讲道理地说了一长串话,是坏脾气的小鸟。
他不允许谢长明死掉,要永远可以看到谢长明。
谢长明伸手捧住他,郑重地承诺自己不会随随便便地死掉。他有一些预感,小长明鸟大约又要长大了。
而现在的燕城正乱作一团。覆鹤门是抚养真程知也长大的门派,也是被假程知也利用的门派。一夕之间,被燕城城主多加照顾的门派就颓败了。
有人主持正义,维护公道,也有人趁机争权夺利,排除异己。
这些都与谢长明无关。
在花夫人以自尽的方式逃脱前,谢长明杀了她。
那块玉牌中,不仅有程知也作恶的证据,也捎带有花夫人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想从花夫人嘴中撬出些什么,比如她和程知也做那些事是受谁指使,目的为何。但花夫人一言不发,如死了一般沉寂,或者说正等着赴死。
谢长明知道,花夫人是另一把好刀,许潜林折碎了程知也那把,天道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花夫人。一旦她的肉体死去,神魂会降临在修仙界另一个人的身上。
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谢长明选择一劳永逸,结果了花夫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筹谋多年,揭发恶行的许潜林,则受到了颇多嘉奖。不过众人也心知肚明,程知也的魂灯已灭,许潜林多日不回,大约是同归于尽了。
许潜林生前指明的梨花树,是在覆鹤门旧址,一个偏远的小地方,谢长明准备携鸟前往。
而鸟的长大,有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时只是一瞬。
覆鹤门的旧址在一座不高的山峰之上,谢长明日夜兼程,赶到时天光微亮,小长明鸟似乎醒了,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待不住了,扑腾起了翅膀。
谢长明将小长明鸟放到一旁的石头上,准备剥几粒松子给他。
一错眼的工夫,就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谢长明,你用了什么法术把我打晕了?这是哪里?”
那声音极冷,充满警惕,像是要杀人。
谢长明生出些不妙的预感,转过身,看到盛流玉化成人形,大约是十五六岁时的少年模样,穿一身雪白的袍子,外罩一层金纱,正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模样十分疏冷矜贵,高不可攀。
不幸成真。
这件衣裳,这个年纪,约莫是他们在书院中才见面不久的时候的。此世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对对方的印象都算不上很好,准确来说,是奇差无比。
谢长明觉得这只小长明鸟是脾气很坏的病秧子,盛流玉则认为谢长明是故意玩弄自己,让自己出丑的讨厌鬼。
而小长明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无知无觉地被才见过几吹梦到西洲面的讨厌鬼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想必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善意之举。
盛流玉看见谢长明的模样,有一瞬的不解,眼前这个人怎么看起来岁数突然变大了。但也不打紧,这样的坏人,做坏事时有些许伪装也很正常。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信任,抬起手,幻化出一把惯用的弓,细白的手指搭在上面,微微用力,身体从肩到背都绷得很紧,拉弓满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