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两天恋爱谈得飞起,想到明天要在一众专家学者面前做发言,昭棠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点儿紧迫感。
还好这个事情已经提前准备了一个月,她按部就班地翻了翻自己的论文,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之前准备好的提纲,就早早休息了。
两天的研讨会很顺利,也很热闹。
昭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那个视频在网上的热度,她关于中华历史与意识形态的发言引起了许多关注,之后的讨论也颇为激烈。不过昭棠自己比较感兴趣的是望大殷商史国家重点实验室吴翰予教授做的甲骨文大数据平台,总觉得,那是可以将这些理论落到实处的一个平台搭建。
赵希声也持相同的观点,会上讨论一番没尽兴,会后两人又约了晚饭继续说。
晚饭就在学者们入住的酒店,赵希声这边带着昭棠,吴翰予那边带了三名博士生。
其实得益于互联网的发展,现在各种各样的甲骨文平台并不少,且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年昭棠一直上的那个甲骨文论坛,就有很大的用户浏览量,但其实都不够权威和专业,它可能只是一个行业知识的讨论平台,大概类似于在某瓣电影小组讨论电影,读书小组讨论小说。
但吴翰予教授做的则是一个专精的知识共享平台,能够助力科研人员学术进步的一个权威数据库。
吴翰予年近六旬,身形偏瘦高,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鼻梁上架着厚框眼镜,说起他的平台,眼睛里都发着光。
“我们希望能把这个平台做成目前国内最大的一个专业数据库,要让所有的甲骨文资料都在上面展现,我把它分为了三个库:文字库、著录库、文献库。目前我们已经收录了150多种甲骨著录、4000多个甲骨文字图,3万多篇学术论文,还提供了多种甲骨文输入法和数据检索功能。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只有将目前所有的甲骨文学术成果全部穷尽于一处,才能够最有效地助力于这个学科未来的发展,像甲骨缀合、甲骨考释。”
赵希声听到这里,指出:“学科研究的疑难问题也要收录。”
“对,成果、疑难一把子收录,这样才能最有效率把大家的精力汇聚起来,哪里是瓶颈要集中突破,哪里是骄傲要整得明明白白,以后再在外面遇见国外学者,争辩的时候逻辑也清楚些。”
吴翰予喝了口茶,语重心长说:“我们现在有些年轻人就是缺乏文化自信,遇见国外一些人随便一个有漏洞的逻辑就容易被绕进去,说好听点是有漏洞的逻辑,说难听点那不就是文化侵略吗?哈哈哈!”
赵希声笑着点头:“那可不是,但凡文化和信念有一样差口气就跟着人跑了。”
吴翰予说着,抬眼看向昭棠:“小昭做得不错,你那个视频我看了好几遍,大快人心!”
昭棠连忙谦虚地摆手:“没有没有,只是难得反应快了一次而已。”
吴翰予摇头说:“不不不,不是反应快,就是自信。只有发自骨子里自信了,才能够一眼看破对手的逻辑伎俩,一击即中。”
昭棠被这么直白地吹,都有些尴尬了。
其实说出来他们可能不信,她就是个天然的逻辑强迫症而已。
别管对方是谁,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但凡逻辑有问题,她都忍不住想指出来。
就像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她就是忍不住想去把那褶皱给它抚平。
赵希声和吴翰予又说了会儿甲骨文大数据平台的事,一个前瞻性的平台要建成,前期必然需要无数研究院、研究所提供数据支撑。
赵希声一口就答应了和吴翰予国家重点实验室合作构建平台的事。
昭棠是赵希声的助手,这也就意味着,未来说不定好几年的时间,这个甲骨文大数据平台就是她的工作重心了。
吴翰予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一声:“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很奇妙?很多年以前,你母亲来拜访我,说是打算让你跟着我学习古文字,你没来,结果现在兜兜转转,还是要一起共事了啊。”
陡然间听人提起母亲,还是从一个陌生教授口中,昭棠愣住。
吴翰予看她困惑,笑着解释:“我猜你就把我忘了,昭小棠,你母亲是不是叶君繁?你小时候我来吃你的满月酒,还抱过你呢。”
昭棠怔然。
不知道是不是时隔多年,再次听人提起母亲的名字,她的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喉咙紧紧的。
过了几秒,她才想起来,轻声问:“她让我……跟着您学习古文字?”
“对啊,她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吴翰予说到这里停住。
想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八年前了吧?
那时候昭棠也就高中,高中家长可不就是这样,喜欢替孩子做决定。
不过这也没办法,那个年纪的小孩儿,真正搞得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将来想做什么的人有几个啊?
吴翰予打趣:“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学科?”
昭棠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喜欢,只是我一直以为,她想让我学金融。”
吴翰予笑着摇头:“哪儿呢?那是昭锦程想让你学金融!”
“这事儿我最清楚,你母亲跟我说过,她说你性格太长情,不喜欢变化,同学转学离开都会难过很久,资本圈那种瞬息万变的地方不合适你,她希望将来……”
吴翰予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着,说到这里停住,想来是对亡者的忌讳,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话锋一转说:“她希望未来陪伴在你身边的,不管是人还是职业,都能给予你坚定的信念和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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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未来陪伴在你身边你的,不管是人还是职业,都能给予你坚定的信念和安全感。
这晚,昭棠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耳边无限回响起这句话。
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吗?
可她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和她说起过?
她临终的时候只是握着她的手,叮嘱她:“一定要听爸爸的话,未来几十年,你的人生很长,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一定要听他的话,不许倔强,不许叛逆。”
其实到那个时候为止,她从来就没有叛逆过。
从小到大都是标标准准的乖乖女,学习优秀,懂事听话,自控能力也好,老师父母不让做的事绝对不会做。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妈妈临终前却让她不许叛逆。
明明她从来就不叛逆。